却不知道,邓训每日帮我复习的时间,是定在私塾放学后。
傍晚时候,我们刚吃罢晚餐。那名叫蒋勇的青衣男子便敲响了院门,说是他家公子在等我去复习琴艺。
听完蒋勇的话,我娘便皱起了眉头:“你家公子为何不来这里帮悦儿复习琴艺?”
“回夫人,我家公子说这处院子太狭小,放两张琴只怕有些拥挤,再则也担心练琴吵着夫人。夫人若是不放心。也可以随小姐一起过去坐坐。”
话说到这个程度,我娘便不好再干涉。她只是让秦珊替我拿了披风,叮嘱我早去早回后。便由着蒋勇和秦珊将我带去隔壁的私塾了。
往日散步,几乎每日都是走到这处院子的大门外便折返回去,今日却是第一次走进这幢宅子。和旁边那些泥坯青瓦的院子全然不同,这处宅子圆木为柱,方木为梁。飞檐斗拱,雕栏画栋。就连地面也是用雕凿得方正均匀的石条铺筑而成。
看惯了自家宅院低矮简陋的门户,突然见着这般高端大气的院子,我便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纨绔公子的气息。跟着蒋勇和秦珊一路穿过前庭的宽阔甬道,顺着游廊又走了许久,才终于看见了那株伞立中庭的大槐树。
槐树之下的木桌上,早已放置着两张七弦琴,一身白衣的邓训正手握书卷,一脸闲适的靠坐在椅子上。薄薄的夕光越过院墙投照在他身上,将他清俊的五官镂刻得分外清晰深刻。
看着花树下的这个优渥公子,我心下便生出一丝感慨:若是没有他那位高权重的太傅老爹,他这般年纪,又哪能住得起这样的宅院,过得起这样悠闲的生活?
“公子,苏小姐到了。”蒋勇上前躬身禀报。
邓训闻言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迎上前来,他抬眼望了望我身后,笑道:“你娘居然没跟过来?”
“居然”?他的意思是我娘本来应该跟来的么?
秦珊便道:“勇哥哥把话说得那么绝了,苏夫人怎么好意思跟来。”
邓训便点头道:“不错,有进步。”
蒋勇忙忙躬身道:“是公子教导有方。”
为何复习琴艺一定要撇开我娘?听着这几人的对话,我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上了当一般。
邓训将我引到琴桌前坐下后,自己在对面的七弦琴前落座后道:“这两张琴,是同一个师傅用同一棵桐木斫造的,一名子夜,一名疏桐,一个琴音低沉,一个琴音清越,最宜合奏。”
我抬手抚过自己面前的琴弦,一阵清澈明净的琴音便滚落而出。我不由赞道:“音色纯正,是张好琴。”
邓训望着我道:“悦儿可还有记得的曲子名?”
曲子名?我搜寻一番记忆,最终无奈摇摇头。
“那我先奏一首,你找找感觉。”说罢,邓训修长的指节便落上了琴弦。
琴弦铮铮,低沉呜咽,仿似有风从远处拂掠而来,由远及近。初至耳畔,又是几道颤音混入,宛如风过松林,飒飒清清。片刻后,风声便越发激越,掀动万千林木,此起彼伏……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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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一三三章 道貌岸然
明明是初夏温暖的黄昏,我却宛如独坐在深秋日暮的松林,听闻耳畔松涛阵阵,直觉心有戚戚,凉意飕飕。
我不禁黯然吟道:“西岭松声落日秋,千枝万叶风飕飗……”
邓训闻言一滞,指节在琴面停住,那沉郁苍茫的琴音便嘎然而止。
“你怎么不弹了?”我诧异道。
邓训望着我,眼眸中泛起一丝异样的神采:“你来接着弹。”
“我?”
邓训点点头。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但看着他那殷切鼓励的眼神,便迟疑着将指头按上了琴弦。一瞬间,却不知那谱子是从何而来的,我居然就接着他方才停住的琴音,梦游一般的弹拨起来。
和子夜低沉苍郁的音色不同,疏桐的琴音清越澄澈,仿佛那阵穿掠松林的山风突然变小了,林间的光线渐渐明丽,四周呈现一片幽谧宁静。
邓训望着我,唇角渐渐勾起一丝浅笑。他的手指再次落上琴弦,沉郁与清越便混响成一片。两琴呼应,高低互补,远远近近,疏疏密密,琴音犹如不绝于耳的风声,带着磅礴汹涌的力量,带着灵动轻逸的温存,掠过松林,缠绵交织……
一曲弹罢,望着对面那张含笑不语的俊颜,我犹如怔在梦中,竟是痴痴傻傻,恍恍惚惚。
“没想到小姐的琴技如此高超!”
直到端着茶盘的秦珊出言赞道,我才惊醒过来。
“你如何知道我会弹这个曲子?”我询问邓训。
邓训接过秦珊递来的茶盏,起身放到我的面前:“你们学堂里教琴艺的那位柳先生,也是我的先生。”
“原来,我们是师兄妹?”我诧异道。
邓训落座后摇头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太好界定。”
“不太好界定?这是什么意思?”
邓训从茶盘上端过自己的茶盏,娓娓道来:“教我们琴艺的,都是柳先生。我们勉强可以算作师兄妹。可教我角力的耿夔先生,却是教你角力的越先生的先生,从这一方来说,你应该是我的小师侄……”
“角力?”我没听错吧?!
邓训象是看到了我心所想,突然笑道:“你没听错,你不但会角力,还擅长箭术。而你箭术的启蒙先生,说起来,正是不才在下。所以,我们也算是师徒关系。”
师兄?师叔?师父?我彻底晕菜了。我和他的关系,果然混乱得离谱。我只觉自己头脑中一团黑线乱窜,怕那没由来的头痛突然来袭。我便赶紧放弃要理清这层关系的想法,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他说的“角力”之上。
若说我娘因为开了商铺,家里有些积蓄,送我去学了琴棋书画这些富家小姐们的必修课,我还勉强能够理解。可她怎么还送我去学了角力和箭术这些男子才学的技能?!
“怎么,你不相信?”邓训皱眉问道。
怎能不信呢?方才自己莫名其妙就在他的引导下奏出了一曲《风入松》,很明显,他对我的了解,显然比我对自己的了解更多。
想起一直困惑于心的问题,我便直接问了出来:“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邓训俊逸的脸上突然便显出几丝难言之隐的尴尬来。他抿唇愣了愣。随即侧首对秦珊道:“你去后院帮我看看朱雀的食料都吃完了没?”
秦珊一怔:“朱雀不是有勇哥在照料么?”
“咳咳……”邓训屈指抚唇,呛咳一声道:“蒋勇毕竟是个粗疏男子,哪有你照料得仔细。你去看看,我放心些。”
“哦。”秦珊带着满面的诧异之色,放下茶盘去了后院。
“怎么,你不想让秦珊知道?”见秦珊走远了,我便轻声问道。
“你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来!”
邓训便朝我凑近了来,一脸关切道:“我不过是为了你的面子。才故意支开她的。”
我错愕道:“为了我的面子?”
邓训点点头,朝我勾了勾手指,我便好奇的向他凑近了去。
邓训便道:“我们认识那一日,你梳着个羊角小辫,穿着件粉色小裙,一个人爬在地上自言自语的玩弹珠……”
看来秦珊讲得不错,我小时确实很喜欢玩弹珠,只是她说我每次都是输给她的,这让我有些不信。
我望着邓训,饶有兴致的听他讲述我小时的事情,心下不断憾恨自己将这些事儿都忘记了。
“那时,你才不过六岁,却居然敢惹比你大的……孩子,看着你被……那大孩子欺负,我便路见不平英雄救美,然后你就记住我了……”
“六岁我们就认识了?”邓训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我只当他是在边回忆边讲,便将注意力放在了我的年纪上。
邓训忙忙点头道:“嗯,六岁就认识了。时光蹉跎,你马上都十六岁了,却还没嫁出去,这都怪我……”
原来认识这么多年了啊?难怪他对我这么了解!可是不对啊,既然我们六岁就认识了,我娘却怎么不知道我和他是怎么相识的?还有,我年过及笄没有出嫁这事,怎么要怪他呢?
“我没嫁出去,和你有什么关系?”总归是失忆了,脑子不太灵光,有些问题一问就问出格了。等这句话一说出口,我顿时就后悔了:作为一个知书识礼的闺中女子,我怎能在男子面前这般不矜持不沉稳?!
邓训却一脸沉痛道:“都怪我没及时娶你啊。”
我的心猛的一跳。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和他的距离,居然近得呼吸可闻,气息交织,竟是这般让人慌张。
我慌忙坐直了身子,想掩饰一下自己此刻的不淡定,便伸手去端桌几上的茶盏,不料仓促之下。我竟失手打翻了茶盏。那青瓷茶杯在桌几上骨碌碌转了一圈,便混合着滚烫的茶水畅快的奔向地面……
我不禁抬手捂住耳朵。可预期的茶杯碎裂声并没有传来,邓训只是一弯腰一抬手,那茶杯便稳稳落进了他的掌心。
“不用这么激动。我会等你想起我是谁了,再去向你娘提亲。”邓训将茶杯轻轻搁回桌几,不待我反应过来,便又转首朝后院喊道:“珊妹,茶水洒了,拿个抹布出来清理一下。”
感觉秦珊先前并没有走远,邓训的话音刚落。她便拿着块抹布小步跑了过来。我那一番原本想回敬给邓训的话,便被生生堵在了嘴里。
我只能选择腹诽:难怪我娘说他是个纨绔公子!他居然胆敢这样无耻的调戏待嫁闺中的本小姐,好不放肆无礼!就我娘现在对他的看法和态度。他还妄想求亲?!……
“在想什么?”
“什么都别想。”我赌气道。
“嗯?别想什么?”
“我,我是说什么都没想。”我发现自己气急之下竟然口误,当即便羞红了脸。
“瞧你这气嘟嘟的模样,还说什么都没想?”邓训的脸上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就在我忍不住要当着秦珊的面发作时。他却又收敛了表情,一脸严肃道:“不浪费时间了,我教你一首新曲子。”
想着自己今日过来的主要目的是复习琴技,我便努力压下被他调戏捉弄的那股火气,放平了心态,跟着他专心学起琴来。
邓训先是将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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