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瞒不过母亲。多年的敏感使她隔着那么远也能看出我醉酒归来。
“外婆说箱子里有药。有一盒已经拆过,没拆的不要动。”
我一口气喝干一杯水。热热的开水下肚,我总算有一些气力,让自己站得更稳些。
“外婆呢?”我把杯子放到她手里。
“她去牵LUNA散步了。”
我才想起林徐给我的狗粮还在车后箱里。
“走,和妈咪一起下楼。”
她主动挽住我的手臂,“妈咪,慢点走。”
我们走到楼下,牧牧奔去倒水,我摇摇晃晃穿鞋开门,到车库里拿了狗粮回来。
“妈咪出去拿了LUNA的狗粮。”我把罐子交给牧牧,“帮妈咪放在厨房的柜子里。”
我自己去拿药箱。解酒的药就放在最上层。
我坐在饭厅的靠背椅上,吃药,喝水,刚要闭眼,只闻到一股扑鼻饭香。
牧牧的声音:“妈咪,我去帮你热汤。”
我连忙起身拦住牧牧,“让妈咪自己来。你就坐在这里不要动。”
我打开炉火,等五分钟,起锅端出来。
牧牧已经为我摆好筷子与汤勺。
也只有在家里——要是没有回到母亲这里,此刻还要撑住身体张罗牧牧的晚饭。多苦多累也是一个人。
我看着饭碗发呆。
“妈咪?”
眼前有小手晃动,“妈咪?”
我怔怔看向牧牧。她紧张地看着我,“妈咪,你怎么哭了?”
“谁欺负你?”
我摇头。
呵,谁欺负我?这世界人人互欺,人人自欺,各有作贱之处,犯不着考虑。
谁知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滑下来。
第十八章(下)
昏睡到天明,电话铃声将我吵醒。
我条件反射去看时间,突然想起来:现在牧牧不用上幼儿园。
好不容易摸到手机,接通电话,里面传来周雪不耐烦的声音:“……就放在那里。”
她说:“喂?木晓你在不在听?”
“我在。”
“我昨晚给你电话,起码打了四次,都没有打通。”她说,“怎么回事?”
“昨晚我睡得早。”我问,“什么事?”
“我已经安排了时间,周六会过来一趟。”
“好。”
她顿一顿,“怎么,你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刚刚睡醒。”
“难怪。”她说,“我是劳碌命,整天皮球一样转——谁踢一踢我就得跑走。等一下还要去公司在香港的办事处,应付老的小的一群人精,恨不得多长十副脑袋。”
“想吃什么?我去提前准备。”
“是人吃的就行。”
“好,遵命。”我起床打开卧室房门,下面传来电视声音,“你赶紧去忙。”
“我到时候再和你联系。”
她匆匆收了电话。我走下楼去,看见牧牧与母亲并排坐在沙发上,母亲把一颗剥好的话梅糖喂到牧牧嘴里。
牧牧见我,叫了一声:“姆咪!”嘴里还含着糖块。
母亲也看向我。
我说:“早,妈。”
她扭过头去看电视。
正因做母亲的心情我可以体会,此时更觉无言以对。
我拾掇好脸面去吃早饭。不想锅里还有余温,我盛一碗稀饭出来,浇上几块腐|乳就囫囵吞枣吃掉。
我非常饥饿,觉得自己还可以吞下一头牛,可是胃容量只到此为止。
刚打开水龙头,后面有人抢我的碗:“去客厅。”
我没放手。
“妈。”
“谁是你的妈。”她挤开我,“去客厅。”
我在一边看她用力刷碗。像是不把碗洗破绝不罢休。
她斜我一眼,“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笑一笑,只好走下楼梯。
外面突然有门铃响。
我随手开门,只见铁门外有两只灰色的男人西装裤脚。
门下又塞进一封信。
“站住!”
我顿时清醒过来,发足奔去开铁门,那两只裤脚几乎一跳,迅速不见。
我气喘吁吁追出五十米,看哪里都像他的逃生路,一无所获。
路人惊诧看我。
我这才想起自己披头散发,睡衣不整,足似逃跑出院的女疯子。
我悻悻转身回家,抬头,只见牧牧就在眼前。
她手里拿着一只已拆开的信封。
母亲把照片摆在我面前:“我不记得你有一张这样的照片。”
“是不是你让别人帮你在宴会上拍了,又忘了去要回来?”
我看一眼,苦笑摇头:“你们家教森严,我从小就没有胆子穿那么显身材的衣服。”
照片里的“我”穿一身V字露背黑色吊带礼裙,盘着头发,烟熏眼睛,站在一群男人中间,肤色很白,深刻而优美的锁骨上层层项链重得足以将肩膀压沉一公分。
“我不会轻易对陌生男人笑成这样。”
“这样的项链,我也没有。”我指着那些项链,“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从来就不喜欢戴项链。何况是这么多。”
“真的不是你?”
“绝对不是。”
可是连亲生母亲也会错认。相似度何其之高。
我心中苦涩,默默移开视线。
“阿晓。”
母亲让牧牧上楼自己看书,对我说,“你坐过来。”
我到她身边挨着坐下。
“照片的事情我们先不管。”她看着我,“昨天你出去见谁?”
“不是林兆。”
“那就是林徐?”
母亲的直觉。
“他和你说些什么?”
“是关于他哥哥还是他自己?”
我说:“都不是。”
“都不是?”她扬一扬眉毛,“你骗不过我,阿晓,你骗不过我。你从小就不擅长撒谎。我生你养你三十年Qī。shū。ωǎng。,比谁都清楚。”
“你昨晚去喝了很多酒。牧牧说你在吃饭的时候大哭。”
“你的眼睛一看别的地方我就知道不对。你自己说,他和你说了什么?”
已经瞒不住。
我轻轻地笑起来,尽量用最平和的声音说:
“他只说,他哥哥曾经有一个女朋友,四年前出车祸死了。”
林徐拿报纸给我看:董氏千金董佩宜昨日惨遭车祸,车毁人亡……
我怔怔看着报纸日期。
四年。
“我见过她的照片。”他沉默一阵,说,“确实很像。”
都是预谋好的。
我竟然也有做人替身的一天。与沈珺有什么两样?
只差那一步。如果那一天林兆在车里吻我,我没有反抗;如果我脑子发热,愿意成为林太太……
一盘布局周密的棋只差最后一步,大功告成。
我保持镇定喝完最后一口茶,对林徐说:“谢谢。”
回家路上我便察觉眼中有泪水汩汩流出,怎么也抹不完。
我拿出手机随便按了一串号码,谁知接电话的是周宴。
这号码常年拨打,早已烂熟于心。此时想来只觉恶心。
“什么事?”
“牧牧要听长颈鹿和兔子的故事。”我说,“只有你知道。”
他许久才说:“我是临时编的。那么久以前说的故事,谁会记得?”
我不由冷笑。
“说得真对。这都多久了?难为牧牧还记得。”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停车在夜总会门口。
他又打电话过来:“木晓。”
“有话请快说。”
“早点回家。”
“谁的家?”
他一时语塞。
我说:“谢谢你的关心,周先生。”挂断关机。
夜总会门口有笑脸相迎,极尽殷勤。
呼,人生得意须尽欢。哭给谁看?
幸好都还来得及。
周雪从香港过来,带大包小包丢在地上:“快拿进去。”
最高兴的就是牧牧。
母亲说:“房间已经准备好了,缺什么就说一声。”
“明天早上还要去赶飞机,房间随便就好。”她换了鞋进来,“我让司机他们去住宾馆,明天准时来接。”
牧牧已经忙不迭去拆礼盒。香水瓶子都做得精致好看,她一只只捧在手里,对着光左看右看,十分喜欢。
“每次去香港都忍不住要扫货。”她说,“看见限量版的东西就停不了手。”
“幸好有资本败家,不算太惨。”
她坐上沙发,“家可不敢败。一点小趣味,只能量力而为,不敢过分。”
“回去的日子也不好过。到处是虎狼眼睛。”
我笑,“你也不是待宰羔羊。”
“多少要有些办法。”她摇手,“不说这个。我只觉得头痛。”
母亲已经送茶水过来,她说:“亲家母,抱歉,我想先睡一觉。是哪个房间?”
我说:“我带你上去。”
她随我往楼上走。
房间的布置让她很满意。
“宾馆里做得再舒服,也缺少一样家的味道。”她试试床垫柔软度,“我没睡过几天好觉。”
“要家的味道,倒也容易。”
她甩了拖鞋倒在床上,连衣服也不打算换,反手拉上被子,“别劝我结婚。我会更头痛。”很快睡熟。
第十九章(上)
我轻轻为她关好房门,回到楼下。
母亲说:“四点可以开始准备晚饭。”
我点头。
“让牧牧把电视的声音关小一点。”
牧牧的注意力全在那些精巧小玩意上,电视也无心看。我把已经拆开的盒子挪到一边,“牧牧,小心,别掉到地上。”
不知不觉靠在沙发上睡着。
醒来的时候电视里正在放老电影。贾宝玉得知噩耗,悔不当初,痛心疾首,在那里哀声哭灵:“妹妹呀,你为我是一往情深把病添,我为你是睡里梦里常想念。好容易盼到洞房花烛夜,总以为美满姻缘一线牵……”
母亲已经开始在厨房里洗菜做饭。
牧牧见我醒了,向我挥一挥手里的东西,说:“妈咪,口红!”
我揉一揉眼皮:“牧牧,那是睫毛膏。”
我去厨房给母亲帮忙。
她正在切肉片,头也不回,说:“去叫周雪起床。”
我擦干两手上楼。周雪已经睡醒,半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屏幕,神色凝重。
“再过半个小时就可以吃饭。”我坐到床边,“起来吧。”
她收起手机看我:“我一直不知道你还喜欢听戏。”
“我也在楼下睡着,醒来才发现电视里在演《红楼梦》。”我说,“那个韵味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唱出来了。”
“木晓。”她突然握住我的手腕,“上次你说的那个女人的照片,还在不在?”
“在倒是在。”我看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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