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上蹲着的几只鸽子扑啦啦腾飞出去,皇后抬头看一眼,瞧见那鸽子又觉得闹心起来,颓然道,“乏了,回去吧。”
慈宁宫那边苓子正和太皇太后磕头道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老祖宗,奴才这一出去这辈子就没有福分再见您了,奴才再给您磕个头。”边叩边道,“奴才家去了也不能忘了老祖宗,奴才托人给老祖宗打个长生牌位,见天的敬香上供奉,企盼老祖宗长命百岁。奴才下辈子托生到老祖宗家里做只牛,做匹马,还兢兢业业的伺候老祖宗。”
苓子不同于旁人,打从一进宫就给塔嬷嬷挑中了放到太皇太后身边,从八仙桌那么高眼瞜着长成大姑娘,那情分不是一般二般的。太皇太后抹着眼泪说,“好丫头,咱们缘分到头了,该撂手就别惦记着,自己好好的,配人要擦亮了眼睛,找个好女婿,一辈子受用不尽。”
苓子抽抽嗒嗒的伏在地上应,“奴才谨记老祖宗教诲。”
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怕哭得时候长了伤身子,便赏了东西,挥手道,“成了,你们姐妹们说说梯己话吧,我这儿不用伺候了。”
众人得了令都退出明间儿,聚到配殿外的出廊下相互道别。几个平素要好的含着泪,慈宁宫里是不许大哭的,大家只有生生憋着,撸手串,插头花,临别道珍重。锦书和她的话头几天都说尽了,这会儿只有无语凝噎。
宫女放出去是不叫同个宫当差的人送的,有内务府统一分派了太监护送到顺贞门上,一一查验了再往神武门上送。当初应选从神武门进来,如今出去还从那儿走,也算是殊途同归,善使善终了。
内务府太监在宫门上等得不耐了,压着声道,“姑娘,别舍不得,外头是花花世界,且有乐子呢!时候到了,出去吧。”
苓子依依不舍的别过众人,挎着包袱跟老太监走了。人渐次散开,春荣倚着廊柱,一抹一把辛酸泪,“这蹄子奔好日子去了。”
锦书知道她心里难受,不单是为和苓子分离,更多的是哀悼自己的青春。过了年二十三了,女人的大好时光过去了一大半,她是太皇太后点了名头要留下的,往后出不去,唯一的机会就是等太皇太后指婚,可年纪大了,不是配给死了老婆的做填房,就是给王公大臣做姨娘,哪还能期盼好姻缘呢!再或者太皇太后打定了主意留一辈子,那就连那点儿念想也没了,唯有一拍大腿叹一声“完菜”,然后认命的把后半生也一并交给这深宫大院。
锦书过去握了握她的手,大有同病相怜的感慨,笑道,“会好的,眼下熬可,总还有出头的时候。实在的不成了,就挑个俊俏的菜户搭伙过日子吧荣嬷嬷。”
春荣抬手在她白嫩嫩的脸颊上掐了一把,“好啊,愈发疯得没边了!万岁爷一走你就活泛了?等着吧,你也就乐十来天,等圣驾回銮,我瞧你怎么样。”
她的笑容慢慢隐退,到最后连一丝一缕都不见了。低着头,沉沉的刘海覆盖住光洁的前额,只看见两粒珍珠耳坠微微的颤动。
春荣滞了滞,“怎么了?”
原当她八成是恼了,谁知她抬起头,脸上又是笑咪咪的,“你成天的念叨万岁爷,是瞧上了他的好模样?你在老祖宗跟前多卖个乖,讨个好的,兴许老祖宗就把你给了万岁爷了。”
春荣红了脸,嗔道,“再混说,我拿火筷子夹你舌头啦!”
锦书笑得不行,“还臊呢!平日里挺厉害一个人,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
春荣叫她取笑得没法,跺了跺脚道,“烂了舌头的,回头让老公公背进‘日又新’才好!不和你闹了,你好生伺候着吧,我下值了。”
锦书点头应了,里头小宫女打了帘子出来纳福,“姑姑,老祖宗叫敬烟呢!”
她哎了声,转身进明间去了。
崔贵祥这时在门上嘱咐当值的太监量正殿的尺寸,好预备入夏用的天棚。太皇太后五月初到八月底,朝夕都在天棚里呆着,得保证不进一只蠓虫,不漏一滴雨,所以尺寸尤其重要,必须反反复复的丈量好几遍,飞檐鸱尾,要分毫不差,等画了图才交给棚匠制作,估摸着三月底就能出货了,早早准备了,要用的时候不至于慌了手脚,这是崔总管几十年来当差的习惯。
这儿正舔着毛笔记数呢,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崔贵祥回头看,是三个内务府的太监,领头的是蓝顶子的掌事王保。
“谙达,您这一向可好?”王保热络的走过来打千儿。
崔贵祥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小子是分派在慎刑司那里的,通常有他的地方准没什么好事,今天怎么到慈宁宫来了?想归想,也要回个礼才好,于是把纸笔递给身后的太监,拱手笑道,“劳您记挂,我挺好。您今儿是有什么公差?”
王保道,“有这么件事儿,咱们今儿奉皇后懿旨在顺贞门上把门,查点各宫人出宫携带的包袱。您老也知道,近来有人把宫里的东西往外倒卖,所以皇后主子特吩咐往细了查。”
话说半截顿住了,崔贵祥道,“应该的,那就查呗。”
王保道,“这一查查出事来了。慈宁宫今儿有人出去吧?叫向苓的。”
崔贵祥吃了一惊,“是有这么个人,是太皇太后身边敬烟上的。怎么了?出岔子了?”
王保皮笑肉不笑的胡撸了两下手,“可不,但凡主子们的赏赐都照册子上核对了,多出样物件来。”
崔贵祥思量了一下,“会不会是小姐妹送的,没记档也是有的。”
王保啧啧的咋舌,“我也说呢,可出手忒阔绰了点儿!您知道那玩意儿能置办多少房产?靠着吃瓦片能吃上八十年的!是只富贵玉堂春的镯子!您上琉璃厂打听去,没有十万八万的银子您都买不来!”
崔贵祥隐隐觉得不安,要坏事了!他努力定了神问,“有主了?”
王保点了点头,“说是老佛爷跟前的慕容锦书送的。谙达,把她叫出来跟我们走吧,回清楚了还让回来。”
寂寞宫花红正文 第六十三章 风灯零乱
'更新时间' 20111118 09:55:01 '字数' 3348
崔贵祥叹了口气,真是个七灾八难的,怎么又摊上了这事儿!他无可奈何的说,“你等等,我进去悄悄叫她,别惊动了老佛爷。”走了两步重退回来,拉过王保道,“这事儿得悠着点,有话问话,可千万不能上刑!万岁爷的心思咱们心照不宣,碰坏了半点儿凭你几个脑袋也不够使的。再者,说不定这东西就是御赐的。”
王保自然知道厉害,应道,“这我明白,可皇后主子那儿听说了,发了话要亲自审呢,我也作不了主。”
崔贵祥脑子里一炸,这回是要上纲上线了,小命悬乎!他颤巍巍点头,脸色霎时煞白,转过身一步步朝前挪,晕乎乎觉得天地宫殿都转起圈来。怎么办呐?得想辙!想什么辙呢?他没了主意。
锦书伺候太皇太后抽了两锅烟,到了歇午觉的时候,司衾的进来接手了,她揉捏着两根烫得生疼的手指头退出西偏殿,正看见崔贵祥躬着背进来,就偷着亲亲热热叫声“干爸爸”。
崔贵祥眼神晦暗,哑着嗓子道,“出事儿啦!内务府太监传你过堂问话,你送给苓子的镯子是哪儿来的?”
锦书心头突突的跳,老实道,“是太子爷给我的。”
崔贵祥直摇头,“糊涂孩子,这样贵重的东西怎么好随便送人!宫里正查往外顺东西的人,你这是不明不白的撞枪口上去了,还害了苓子!”
锦书一听连累了苓子就发了急,“是太子爷送的,不是我偷的啊,他们查明了没有?”
崔贵祥琢磨下,问,“太子爷给你东西记没记档?”
“这东西是他外头淘腾来的,不是大内的,他说没记档。”她慌乱的抓住崔贵祥的袖子,“只要问太子爷就能弄明白的,他们也得讲理啊。”
崔贵祥脸色灰败,“慎刑司可不是个讲理的地方,何况皇后要亲自过问,倘或她知道东西是太子爷送的,只怕更是火上浇油。”他回头朝慈宁门上看,王保带着两个太监凶神恶煞的往殿里张望,拖是拖不过去的,他计较一番道,“孩子,别怕,你就咬定是太子爷给的,我马上打发人上景仁宫请太子爷去。”
锦书点点头,跟在崔贵祥身后出了慈宁门,王保迎上来,上下打量个透彻,微一躬身道,“姑娘,跟我走吧。”
崔总管笑着对他说,“王掌事儿,人交给您了。”
王保拱了拱手,“谢谢谙达行方便。”言罢一挥手,两个太监上来一左一右挟住了锦书,推搡着往北五所去了。
崔贵祥的笑容一瞬便敛去了,急忙招手唤来门上的平安,“快快快,回太子爷去,锦书押到北边去了,叫他赶紧想法子捞人。”
平安早就受了太子所托留意锦书的动静,又逢总管差遣,撒腿就跑得没了踪迹。
崔总管勉力定神,盘算着太皇太后才安置,眼下是没什么事的,匆匆和入画交待一声就往敬事房走。敬事房在南书房的东梢间,崔总管从月华门进去,等赶到敬事房时早已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正在值房里查阅各宫门禁记录的赵积安吓了一跳,忙起身迎出来,边扶他进门边道,“您老这是怎么了?”倒了杯茶搁到他面前,“别急,先喝口茶,喘口气,慢慢的说。”
崔总管哧哧喘着,手上比划了半天,“上谕呢?”
赵积安直起了脖子,“指婚了?”
崔贵祥道,“不是,皇后拿了人,是别的事儿。”
“那不成啊,”赵积安头摇得泼浪鼓一样,“万岁爷有严旨,这道上谕是对付赐婚的,别的地方用不上啊,请出来不是闹笑话吗?回头还要办咱们妄搬圣谕的罪,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崔贵祥傻了眼,“李玉贵那榆木脑袋,他说是保命符来着,我只当万岁爷下了赦令呢!”
赵积安着实不明白这几位总管是为了什么,一个前朝的帝姬,用得着他们这么处处维护吗!不过转念一思忖,九成是看准了行市,想着借把东风好上青天呢!万岁爷肯在她身上动心思,足以证明那丫头有前途。他又是算计又是比较,挣扎着要不要也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