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相信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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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相信任何人-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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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没有——?”我说。

“没有。”他打断我的话,“你只生过亚当,他是你的独生子。”

他的话用的是“过去时”。那么纳什医生也知道他死了。我不想问,但我明白我必须问。

我逼着自己开了口:“你知道他被杀了?”

他停了车,关掉了引擎。停车场里光线昏暗,只亮着一片荧光灯,而且鸦雀无声,只听见偶尔有人咣当关上一扇门,电梯嘎吱嘎吱地响起来。有一会儿我以为还有一线希望。也许我错了,亚当还活着。这个念头点燃了我的心。今天早上读到关于亚当的事后,他就让我觉得那么真实,可是他的死没有给我这种感觉。我试着想象它,也试着记起听到他被杀的消息是什么感觉,可是我不能。似乎什么地方出了错。那种情况下,悲痛必定让我无法承受。每一天都全是无休无止的痛苦和思念,明白心里有一部分已经死去,我再也不是完完整整的自己。毫无疑问,我对儿子那么强烈的爱会让我记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如果他真的死了,那悲痛的力量一定会比我的失忆症要强大。

我意识到我不相信我的丈夫,我不相信我的儿子死了。有一会儿,我的幸福悬在半空中寻找着平衡,但接着纳什医生说话了。

“是的。”他说,“我知道。”

兴奋的气泡在我体内破碎了,像一次小小的爆炸,随之而来的是截然相反的情绪,比失望更糟糕,更具破坏力,穿透身体留下了痛苦。

“是怎么……”我只能说出这些字。

他告诉我的故事跟本讲的一样。亚当,在部队。路边的炸弹。我听着,下定决心努力撑着不要哭出来。他讲完之后车里一阵沉默,一时没有人说话,接着他把手放到了我的手上。

“克丽丝,”他轻声说,“我很抱歉。”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看着他,他朝我探过身来。我低头看着他握着我的那只手,上面横七竖八地有一些小小的抓痕。我想象着他待会回到家里,跟一只小猫玩耍,也许是一只小狗。过着平常的生活。

“我的丈夫不告诉我亚当的事。”我说,“他把他的照片都锁在一个金属盒子里,为的就是不让我见到。”纳什医生没有说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看着窗外。我看到我们面前的墙上被人涂了一个词:“王八蛋”。“让我来问问你同样的问题,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我思索着所有可以想到的原因。这样他就可以控制我,拥有掌控我的力量;这样他就可以不给我了解这件事的机会,而正是它可能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完整的人。我意识到我不相信以上任何一条理由,剩下唯一的选择是简单的事实。“我想这样他更好过些,如果我不记得的话就不告诉我。”

“为什么他会好过些呢?”

“因为我听了会非常难过?要每天告诉我我有过一个孩子、但他已经死了,一定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而且方式又那么可怕。”

“你觉得还有其他原因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想明白了。“嗯,对他来说一定也很难。他是亚当的父亲,而且,嗯……”我想到他是如何想方设法面对自己的悲伤,同时也面对我的悲痛。

“这对你很难,克丽丝。”他说,“但你必须努力记住,这对本来说也十分艰难。在某种意义上,更艰难一些。我想他非常爱你,而且——”

“——可是我甚至不记得有他这个人。”

“是的。”他说。

我叹了口气:“以前我一定爱过他。毕竟,我嫁给他了。”他没有说话。我想起了早上醒来躺在身边的陌生人,想到了见到的、记录着我们生活的照片,想到了夜半时分我的那个梦——或者是那幕回忆≮我们备用网址:。。≯。我想起了亚当,还有阿尔菲,想到我做过什么和想过要去做什么。一阵恐惧涌上了心头。我觉得四面受困,仿佛没有出路,我的思绪从一桩又一桩事情上飞快地掠过,四处寻找出口和解脱。

本,我心想。我能依靠着本。他很坚强。

“乱成一团了。”我说,“我只是觉得受不了。”

他转身面对着我:“我真希望能做点什么让你好受些。”

他的样子似乎是认真的,仿佛为了帮我他愿意做任何事情。他的眼睛露出了温柔的神色,跟他放在我手上的手一般轻柔。在地下停车场昏暗的光亮中,我发现自己在猜测如果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或者微微向前歪一歪我的头迎着他的目光张开我的嘴的话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他会不会也向前探过身来?他会想要吻我吗?如果他这么做的话,我会让他吻吗?

还是他会觉得我很可笑?荒谬。今天早上醒来时我也许觉得自己才20出头,可我不是。我快50岁了,几乎老得可以当他的母亲。因此我没有动,而是看着他。他坐着一动不动,看着我。他似乎很强大,强大到足以帮我,让我度过这一切。

我开口说话——虽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这时一阵闷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我。纳什医生没有动,只是拿开了他的手,我意识到手机一定是我自己的。

从包里拿出的响铃的手机不是翻盖的那部,而是我丈夫给我的那一部。本,它的屏幕上显示着。

看见他的名字时,我意识到我刚刚对他有多么不公平。他也失去了亲人,而他不得不每天忍受着痛苦,而且不能跟我提起、不能向他的妻子寻求安慰。

而他做的这一切都是出于爱。

可是我却在这儿,跟一个他几乎毫无概念的男人一起坐在停车场里。我想到了今天早上在剪贴簿里看到的照片。我和本,一张接一张。微笑着,幸福着,相爱着。如果现在我回家再看它们,也许我见到的只是照片上缺失的东西。亚当。可是这些相片没有变过,照片里的我们互相对望着,仿佛世界上的其他人都不存在。

我们曾经相爱过,这是显而易见的。

“待会我会回他的电话。”我说。我把电话放回包里。今天晚上我会告诉他,我想。关于我的日志、纳什医生。一切。

纳什医生咳嗽了一声。“我们该去诊所了。”他说,“开始治疗?”

“当然。”我说。我没有看他。

*****

在纳什医生开车送我回家的路上,我开始在车里记日志,其中有很多词句是匆忙潦草地写完的,难以辨认。我写日志的时候纳什医生一言不发,可是我在找合适的词句时,却看到他在瞄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我们离开他的办公室之前,他说有个会议邀请他出席,请我同意他在会议上讨论我的病例。“在日内瓦。”他说,脸上掩不住闪过一丝骄傲。我答应了,同时猜他会立刻问我是不是可以给我的日志拍一张照片。为了研究的目的。

我们开车回到我家,他道了别,又加了一句:“我很惊讶你会在车里记日志。你好像……下定了决心,我想你不想漏下什么事情。”

不过我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我很狂热,不顾一切。不顾一切地想要把所有事情记下来。

他是对的。我下定了决心。一进家门我就趴在餐桌上写完日志、合上本子放回藏它的地方,然后才开始不慌不忙地脱衣服。本在手机上给我留了言。我们今晚出门吧,他说。吃晚饭。今天是星期五……

我脱下身上穿着的、今天早上在衣柜里发现的深蓝色亚麻长裤,脱掉淡蓝色衬衣——我觉得在所有上衣里,它跟这条长裤最搭配。我有些茫然。治疗时我把日志给了纳什医生——他问我是否可以看看日志而我答应了。那发生在他提到日内瓦之行前,我不知道他提这个要求是否是为了那个会议。“真是好极了!”读完日志后他说,“真的很不错。你在记起很多东西,克丽丝。很多回忆都回来了,我们完全应该继续下去。你应该感到非常振奋……”

但我并没有感到振奋,我感到困惑。我是在跟他调情吗,还是他在对我示好?他的手的确放在我的手上,可是我容许他放在那儿,还让他握着。“你应该继续写。”当把日志还给我时他说,我告诉他我会的。

现在,在我的卧室里,我试图说服自己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仍然觉得内疚,因为我喜欢刚才发生的一切。那种受关注的感觉、心灵相通的感觉。有一会儿,在各种各样的纷杂感觉里,一点儿小小的快乐露了头。我感觉自己有魅力、吸引人。

我走到内衣抽屉旁边。在抽屉深处,我发现了一条塞起来的黑色丝绸内裤和配套的胸罩。我穿上了这一套——我知道这些衣服一定是我的,尽管它们感觉起来不像——穿衣服的时候一直想着藏在衣柜里的日志。如果本找到它的话会怎么想?如果他读了我写的一切、感觉到的一切,他会怎么想?他会明白吗?

我站在镜子前面。他会的,我告诉自己。他必须明白。我用眼睛和双手检验着自己的身体。我仔细查看着它,用手指抚摸着它的曲线,仿佛它是什么新东西,是一件礼物。一件需要重新了解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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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知道纳什医生不是在跟我调情,可是在认为他对我示好的短暂的一刻,我没有感觉自己老了,我觉得活力十足。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儿站了多久。对我来说,时间长短几乎是毫无意义的。一年又一年已经悄悄地从我的身边溜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分钟并不存在。只有楼下钟报时的声音告诉我时间在流逝。我看着自己的身体、屁股上的赘肉、腿上和腋下的黑毛。我在浴室里找到一把剃刀,在腿上涂上香皂,用冰冷的刀锋刮着皮肤。我想我肯定这样做过无数次,但它似乎仍然非常怪异,隐隐有点可笑。在小腿上我拉了一道口子——一阵刺痛后留下了细细的一道,接着冒出一条红色血带,颤抖着沿着我的腿流下。我用一根手指擦掉了它,好像手上涂抹的是蜜糖,再举到唇边。尝起来是香皂和暖暖的金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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