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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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汉未央-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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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样交换得来的亲情,能让人感到温暖吗?

我偶尔同景帝一起去长秋殿,窦太后通常下意识的让我坐在她和景帝之间,谈论与我有关的话题。
聆听景帝讲一些朝廷趣事时,窦太后会放下著,沉静的微笑。亲切的家常掩不住背后淡淡的疏离。她看不见的双眼,总是越过近在咫尺的景帝,望向他永远遥不可及的地方。

景帝也许察觉到了。因为他脸上的笑如同画上去的,内里一直没有真正开心过。

即使如此,每当窦太后唤他去长秋殿,他仍是欣然前往,未有一刻耽搁。

景帝对窦太后的爱得不到回应。可仅仅是形式上的亲近,他便愿意去追逐。

每当我看到他放下奏疏,撑着疲惫来到长乐宫,看到窦太后之后,还要更疲惫的撑出笑容,我就想说,你何必呢,何必呢!窦太后喜爱梁王远胜于爱你,你不知道吗,你早就知道了啊!

但我又能责怪谁呢。

景帝作为人子,追求母亲的关注,他没有错。窦太后也非恶母,她常为景帝着想,对我和刘彘的关爱更非作假。

人的心总是偏的。

正如比起刘寄和刘承,王皇后更喜欢小刘舜;正如我爱刘彘远甚于三个同母弟弟;正如景帝对待喜爱的儿子,会给予富裕的封地,在膝下养到十几岁,而不喜欢的儿子只得到一块蛮荒之地,八九岁便赶去之国,眼不见为净。

正如景帝为让我稳稳当当的做太子,逼死了前太子刘荣。

宫里没有谁记得刘荣,这个曾做过太子的温柔文雅的少年。一个失势的死人在未央宫,连被谈论的价值都没有。

但对我来说,他的死如一根刺,扎进我心里,让我隐隐作痛。

我打听得知,刘荣是在郅都的中尉府自尽的。

他到中尉府后,便被像犯人一样囚禁,禁止见任何人,也不能向景帝传话。

他也是刘氏子孙,他犯了多大的罪,竟得到这样的待遇?

在刘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恐惧和委屈一点一点的压垮的时候,我又在做什么?我在为即将成为太子而沾沾自喜。

前太子太傅窦婴偷偷为他提供刀笔,写信给窦太后求助。这是或许他唯一的希望,信被拿走后,迟迟没有消息。最后的光明被碾碎,刘荣绝望的自尽。

我清楚郅都酷吏的名声,知道他令多少宗亲下狱。但任郅都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逼死一个曾做过太子的刘氏皇子。这显然是在景帝的示意下进行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刘荣的死没能被我淡忘,反而一天比一天让我坐立难安。

在宣室的一侧,巨大的书架靠墙而立,一卷一卷的竹简,从地面一直堆到彩梁。还有各种高低不等的小书架,将御案的四周隔成一个一个小空间。

春夏之交,尚有些寒冷,景帝披了件雪白的大袖,托一卷简书细读,我也勉强让自己心神投入。

几名宦者垂手侍立,青铜兽的口中飘着冉冉白烟。

我以为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要这么过去了,景帝突然毫无预兆的挑破了我的心思:“太子,听说你最近在打听刘荣的消息。”

我手中简书一颤,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道:“阿父,不,父皇,儿臣……确有此事。”

被立为皇嗣后,他连我名字都不唤了,仅仅用太子两个字代替。他自称朕,我自称儿臣,两人之间树立起一道名为君臣的墙。

“那么你已经知道了吧……”景帝沉吟着说,“朕已将他安葬,你以后不要再接触这件事了。”

“你既是太子,便应当学好如何修身治国平天下。一举一动,勿要像粗鄙小人,惹有心人讥讽。”他的声音比君臣奏对时还要冷淡。

我捧着竹简,跪坐聆听他教诲。目光却恍惚的投向他的衣裾上的绣纹。

“父皇……”我低头犹豫了许久,我知道我不该问,我应该让这件事如流水无痕,然后大家皆大欢喜,风轻云淡的继续各自的生活,可它沉甸甸的坠在心中,怎么都无法摆脱,“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死刘荣哥哥。”我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

一瞬间的轻松之后,是更加的沉重与惴惴不安。

“你在质疑朕?”景帝面色阴沉,拂袖而起。

“父皇,儿臣不明白!刘荣哥哥并不是非死不可啊!这样登上太子之位,儿臣觉得很痛苦。”我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居然把这番话吐了出来。

“你竟用这样的语气同朕说话!”

向来和煦的景帝被我气的呼吸不均,指着我的鼻子大声道:“你就这点心性,这样就承受不住,还当个什么太子!你哪里配当这个太子!”

“我宁愿不当这个太子!”你不配三个字听得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冲进脑子里,我大脑一时发蒙,口不择言。

他一巴掌抽在我脸上。

两人都愣了一下。

景帝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他这辈子还没碰过我一根指头。

我震惊的捂着左脸看向他,脸上升起火辣辣的灼烧感。

景帝逃避我的目光似地,匆忙转身而去。

眼见他越走越远,我回过神来,发麻的双腿从跪坐中站起,抛下竹简,踏着蒲席跑过去紧紧抱着他的腰,他身形一窒。

“你做什么!松开!”景帝头也不回的恨声道。

“阿父——”是我错了好不好,我不该问的。

我执拗的抱着他,生怕他这一走,两人之间便是一道终生无法逾越的鸿沟。

沉默之后伴随着暴风雨,他转过来冷冷的俯视着我道:“刘越,你们一个是这样,两个是这样,你们究竟想把朕逼到什么地步!”

“我……”

“你想知道什么,你想知道的怕不是为什么刘荣一定要死,而是朕为什么没有一点父子之情,没有一点亲情吧!在你们眼里,朕就是个无情残暴的人吗!”他眼中的愤怒浓厚的如同墨汁,发抖的手不断握紧拳头又松开。

我仰视着景帝,半个字都不敢说。

“朕不懂得亲情吗?朕不会痛苦吗?难道朕每次不是一次又一次的权衡,才痛下决心的吗?你们何曾有一个人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考虑过!”景帝头一次在我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他消瘦的身形,让我心如刀绞。

“说什么不当太子,你也就是仗着朕宠你!”他一字一句的,用力抓紧我的肩膀,将我一点一点推开,转身而去。

眼见他最后一片袍角离开大殿,我无力的跪下,额头贴着冰凉的柞木,握拳重重的往地上一锤。

一点都不懂得体谅,只顾自己,我真不是个东西。

侍奉的景帝几个宦者无声无息的退下。

整个宣室被黑暗与寂静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殿下。”

韩说穿过一堆堆竹简,拘谨的跪于我身畔,轻手轻脚的把我扶起来。

我沉默的望着地面哭不出来,心里空荡荡的。

“殿下,你的脸受伤了,涂点药吧。”

殿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一点声响都会显得很大,韩说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

他不等我回答,便从衣服里拿出一个药瓶,拔开盖,挑起一抹盈洁的药膏,均匀的涂在脸上肿起来的地方。

“韩说,你怎么进来了。”漆案边并放的两张蒲席已经空了,我的声音像叹气一样。

“我在门外见皇上离开了,殿下却久久不出,所以擅自……”

我侧过身,像寻找支撑似地,将韩说抱进怀中。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药瓶从他手中滚落,绕了一个弧,被蒲席阻住。

韩说乖顺的一动不动。他的身体纤细柔软,带着微微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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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几个时辰之后我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昨天晚上,前来请罪的梁王的车驾,在长安城郊失踪了。

窦太后与景帝的关系在短短时间内,第三度趋于紧张。她怀疑景帝表面上的安抚,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暗地采取手段将梁王诛杀。

“或许梁王在郊外迷失了道路也不一定。”景帝的解释,苍白的连自己都不信。他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做任何手脚,并派驻京禁军前去搜寻。

然而窦太后愈加不信。大概在她想来,景帝有太多的理由憎恨梁王。就算他现在还没遭毒手,也会死在景帝这次派去的人手上。

“刘武是朕的亲弟弟,朕又承诺过不追究,怎么可能半路去截杀他。”景帝被窦太后像罪人一样怀疑,心中的伤痛可想而知。

“你连亲生儿子刘荣都不放过,你让老身相信你会放过自己的弟弟?”这是窦太后拄着拐杖幽幽的应答。

也不知早朝景帝如何才能带上平和的面具,与诸大臣若无其事的议论朝事。

他继窦太后之后,又遭到我的质疑。景帝这份努力摆出来的平淡,被我恶狠狠的撕开一道血痕。

刘荣哥哥再重要,也比不过几乎是抱着我长大,细心呵护,为我遮挡每一点风雨的阿父。我不知道自己上午究竟是怎么想的。

或许真的就是仗着他宠我,所以肆无忌惮的踩过他的底线吧。

天色已暗,夜幕低垂,长乐宫华灯初上。

我带着几名太子属官,急促踏上通往长秋殿的台阶,身后投下淡淡的影子。

刚转过走廊,便听见窦太后哭泣的声音:“两天了,已经两天了!阿武还没有回来!”

我摆手让属官们在廊外候着,皇家内部的事,外臣看了总归不好。

“皇帝,你不要再骗我了,你杀了我儿子,是不是?你杀了我儿子!”窦太后悲恸的大喊。

“娘!我没有派人去杀老三,我也是你儿子,你相信我啊!”

景帝眼眶湿润,手足无措的连连后退,最后站在大殿里间的两道门之间,想上前劝她又不敢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不要叫我娘!我没有你这种对自己弟弟都下得了手的儿子,你给我出去!”窦太后颤抖的手摸索着所有能碰到的东西,一个一个往景帝这边砸。

鸟笼,蟋蟀架子,漆盘,花盆……

景帝硬生生承受着窦太后的愤怒,黯然伫立。

走廊尽头的花丛与树藤,在夜色中不堪重负的垂下沉甸甸的花朵。

“太后,太后,您别这么生气,梁王或许没事呢。”几个宫女前去阻止,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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