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闻言怔了一下,不自觉的向后靠了靠,拉开少许距离,道:“十三爷的一片心意,在下自然明白。”
胤祥笑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喃喃道:“倘若真的明白,那便好了。”
贾琏听得有些一头雾水,只觉得胤祥仿佛有些不同往常,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变得有些怪异微妙,贾琏轻咳了两声,又岔开话去问道:“对了,有个事儿倒是一直很想问问十三爷。”
胤祥恩了一声,颔首道:“贾兄但说无妨。”
贾琏思忖了片刻,斟酌了一下措辞,方开口问道:“那会儿,我们东府的蓉哥儿媳妇去了,十三爷亲自前去路祭,我竟不知,是因着什么,让府上得了那样大的脸面,蒙十三爷亲临。”
胤祥怔了一怔,随手折了一下袖口,漫不经心似的道:“这事儿是有的,但是也过去了许久,贾兄怎么无端端想起了这个?”
因为我好奇啊!
贾琏心想,古往今来所有的红学家都在揣测推敲秦可卿到底是什么来头,她一个孤女,被抱养进了小官之家,而后又入了贾府,本来应该是个不怎么显山露水的人物才对。
可是这个人物,偏偏就是个最不寻常的,单单有个皇子前来路祭她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匪夷所思的了。
贾琏笑了笑,道:“并没有什么,只是好奇而已,倘若十三爷不方便说,那就只当在下从未开过这个口罢。”
胤祥道:“倒不是不便开口,只是此事涉及些许宫廷内密,我不告知贾兄,也是不想给你引火烧身而已。”
贾琏闻言心头一凛,忍不住脱口道:“难道她当真出身高贵,非同寻常?难道……还跟宫里头有瓜葛?”
胤祥沉声道:“她的来头便是再怎么了不得,如今也不过是一身死之人罢了,论起来,倒还是我姑母的辈分,我去路祭,也是受命而行。”
贾琏听罢,心里头飞快的算着,如果说是胤祥的姑母,那就是与康熙平辈,如果真是什么堂堂正正的皇亲贵戚,也不会沦落到养生堂那样的地方去,祖上恐怕是遭过难的。
贾琏只低头想了片刻,便忽然眸子一亮,抬头道:“难道是多尔……”
“贾兄,有些事情,心里头明白便是,不必非要声张出来。”胤祥笑着用手指摁了摁贾琏的嘴唇,又道,“她在外这些年,宫中是一直知道的,谁知年纪轻轻的便去了。倘若要公然祭奠,未免大张旗鼓了些,如此,便派了我前去路祭。”
贾琏被他堵住嘴巴,最后那一个“衮”字便被无声无息的咽了回去,心中想着,这样就难怪了。这一段的历史,他在大学选修课的时候刚好听过一些,顺治是削了多尔衮爵位的,他的后人,自然也不会受到什么良好待遇。
只不过,这个康熙倒是还挺念着亲戚情分的,还派了胤祥前来路祭,送她最后一程。
倘若是换了雍正……
贾琏低笑了一声,只听胤祥问道:“贾兄想到了什么趣事儿?何不说出来让我也乐乐。”
贾琏又干笑两声,道:“没有什么,只是这刚刚解了一个心里头的疑惑,觉得心里舒坦呢。十三爷放心,这事儿我绝不会往外头胡乱嚼舌头的,这就烂在肚子里了。”
胤祥道:“贾兄的品格,我一向是信得过的。”
说话间便已到了贾府外头,贾琏同胤祥拜了别,正要下车去的时候,却忽然又听身后的胤祥喊他,转过身去一瞧,只见胤祥从后头取了个六角形的手炉来,上头雕着“和合二仙”的图样,递到贾琏的手中道:“这一路回去,夜里寒凉,贾兄拿着这个好些,免得受了冻。”
贾琏将那小手炉握在手中,虽做的精致小巧,却当真暖和的紧,想到外头的寒风凛冽,一时间倒也不舍得放下了,遂同胤祥颔首道:“多谢十三爷了,赶明儿个寻一日得了空的时候,我再给送到府里去。”
胤祥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贾兄留在身边用就是了,我那儿还多着。”
贾琏又谢了两声,这才下了马车,一出去,外头果真凉的厉害,风一个劲儿的往领口袖口灌。贾琏打了几个寒噤,手里头握着手炉,微微打着哆嗦往屋里头快步去了。
这一年的冬日,似乎过得格外寒冷,又迟迟见不到春意,直进了三月里,才渐渐暖和起来。
正当此时,薛蟠的案子也总算是有了眉目。
胤祥倒是说到做到,果真没有取了薛蟠的性命,将他杀了冯渊的案子定了个误杀。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薛家不仅又往冯家贴了大把的银子过去,薛蟠还挨了板子。
这五十大板打下去,却还不算完,衙门给他带了枷锁,立于衙门之外,受人指点唾骂,为期一月,活活将薛蟠折磨的苦不堪言,虽生犹死。
薛姨妈日日在府中哭天抹泪,宝钗除了在房中陪她说话宽心之外,几乎不在人前露面。王夫人倒是时常过去,姐妹二人说上几句体己话儿,眼眶又要红了一圈。
“她那一幅慈悲模样,端的倒是像样的很,生怕人家不知道她贤惠大度呢。”凤姐不屑道,“薛大弟弟那案子,使力托人的分明是我爹,如今倒像是她出了多大功劳一般,也不觉臊得慌!”
贾琏笑道:“你同她计较这些又有何用?咱们本就不愿管这些事情,如今也好,往后若是再捅出漏子来,只管去寻她好了,咱们不是落个清静么?”
凤姐道:“话是这般不错,只是心里头总是不舒服的很,她倒不想想,那薛大弟弟日日在衙门口站着,丢的不也是咱们府上的脸面?偏她还要跟薛家人那样热络的来往着,难不成还想指望薛家能再复起?平时瞧着精明,到了这个节骨眼儿,却怎么也看不明白。”
贾琏道:“她喜欢亲近谁,便亲近谁好了,与你我何干?总归上头还有老太太看着呢,出不了什么岔子。”
这些日子,他已经在奉宸苑内走马上任,平时的公务并不很多,大多是抄录文书这样的活计。贾琏的花倒是还没种进御花园里去,倒是近日皇帝下旨要修葺畅春园,遂挪了大批的花卉过去,贾琏的花,自然也顺理成章的送了进去。
皇家园林,千檐百宇,恢宏之势,不可言表。贾琏借着这一次买卖,狠赚了一笔,将这笔银子分成两份,一份存进了桃花源去,另一份则拿去在城东又租了个铺子,开了个分店。
贾琏是学经济的,太清楚金钱流动的重要性了,如果他每赚一笔都只是握在手中压着,那他永远也不可能做大做强。
只有不停的向外延展,扩充,才能够把金字塔一层层的盖起来,直到站在顶峰,俯瞰众生。
当然,贾琏也不敢奢求做成什么亿万巨富,农民企业家的头号已经非常响亮,做人要懂得知足。
这一日贾琏刚去见了贾政,正要出门往铺子去,却远远瞧见一个少年揉着鼻子从廊下来了,乍一见着贾琏,少年先生怔了一下,而后草草的低头行了个礼,喊了一声“琏二哥好”。
贾琏在这府里的这些日子,鲜少与他碰面,如今见到了,贾琏对他倒也没有什么厌恶感,便点了点头道:“环兄弟今儿个不用去学里么?倒很清闲。”
贾环抬起头来,眼眶有些发红,吸了吸鼻子道:“今儿个学里先生身体不适,就停了没去。”
贾琏见状不禁问道:“环兄弟这是怎么了?给人欺负了不成?”
贾环低着头,怏怏道:“没人欺负我。”
贾琏看着面前的少年,比宝玉还要小上些,身上却没有一丝孩童的天真之气。想想他是庶出,府上连下人也不将他放在眼里,王夫人自然不会去疼爱他,贾母又是个心里眼里只有宝玉的,加之贾政也不会去过问这些内宅琐事,也难怪贾环时常委屈了。
其实贾环的长相,同贾政是有些相似的,不过更多则是像赵姨娘,眉眼之间有几分柔气。
想想之所以电视剧里的贾环都被刻画成那副模样,多半是人们觉得相由心生,因为他不如宝玉,不服宝玉,于是就干脆给他勾勒了一张猥琐面孔。
其实,一个半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呢?
贾琏又问他,“没人欺负你,你为何要哭呢?可是和院子里的人拌了嘴起了争执?”
贾环扁了扁嘴,抽噎了两下道:“她们都看不上我,不愿意同我一处顽,嫌弃我不是太太养的,我同姨娘说了,姨娘还要骂我,说我自讨没趣儿,说我攀高枝儿。”
贾琏闻言叹了口气,拍了拍贾环的肩膀道:“只是为了这个,便要哭成这样么?可真是好不值得,环兄弟也是个男子汉一样的人物了,怎么还好这样哭鼻子的,一会儿若是让老爷瞧见了,必定是要训斥你的。”
贾环小声道:“老爷哪里顾得上我,只怕连申斥也懒得申斥了。”
说罢,只将头埋得更低,又吸了吸鼻子。
贾琏听了一时哑然,想说点儿什么将场面圆回来,可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道:“老爷整日忙着,一时间顾不上园子里头的琐事,也是难免的,你如今念书要紧,旁的事情别太往心里头去。”
贾环在贾府里头,可谓是个被架空了的主子,像个软柿子一般,谁都能捏上一把,偏偏还使不出脾气来,否则就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呵斥,赵姨娘那张嘴是出了名的阴阳怪气,除却探春之外,谁还能同他和和气气的说上几句话呢?如今听了贾琏这样和颜悦色的同自己说话,一时间竟觉出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暖意来。他见贾琏一身出门见客的打扮,便轻声问道:“琏二哥哥,这是要出门去么?”
贾琏道:“正是,我和人家一起在外头弄了个小铺子,这事儿府上也都是知道的。只是那位大股东近日来事多又忙,我就少不得要勤着去看看了。”
贾环小心翼翼的抬起眸子瞧了眼贾琏,又低声问道:“那……我能否与二哥哥同去?倘若二哥哥不愿,那就只当我没说过这话便是。”
贾琏一怔,旋即便想到,这贾环长日没人作伴,如今得了自己几句宽慰,只怕是对自己生了亲近之意。他对贾环倒也并不讨厌,想想自己平素还时常同宝玉一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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