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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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百合-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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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已初冬,寒意料峭,他温热的躯体十分诱人,比被褥更诱人百倍,于是她厚着脸皮恢复了原先的位置。这里不是州厅的大殿,也不是仁重殿的卧房,狭小的室内窗明几净,大概是景麒在工作间隙休憩的地方。两人身上都不是睡衣,看来只是简单地脱了官袍而已。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心里想着未完的政务,想着想着,又睡着了。

再度苏醒时天已大亮。

大亮!

“景麒,糟啦!”阳子惊叫起来。

“嗯。”

“你,你醒着?”

“嗯。”

“嗯什么嗯,你你你……”

“我醒的时候,朝议时间已经过了。”

“嘎嘎……”

“看您睡得香甜,不忍心唤您起身。”

“怎么没人来叫……”预感到颜面扫地的阳子挣扎着问。

“来过了,想必。”

“嘎?”

“一定是看到您与我共眠,不知如何是好,就悄然退下了。”

“景麒,我警告你!”

阳子彻底恼羞成怒了。他应该和她一起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然后开始狼狈而又甜美的人生……当然,这确实不太可能。

“您怎么了?”

这混账竟敢冷静至此,坦然至此!阳子恶狠狠地拿起枕头,又拿起所有拿得到手的东西往他头上砸。

“我警告你,要是你再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

“阳子?在吗?”

伴随着敲门声,室外传来了祥琼似笑非笑的呼唤。

阳子披上外袍,匆匆打开半扇门,赫然发现室外就是州厅大殿,站着或坐着的瑛州众官僚,其中不乏昨晚陪同熬夜的熟面孔。在陆续扬起的早安问候中,她毫不犹豫地对准挚友挺秀的鼻子,砰,又把门关上了。与此同时,罪魁祸首毫无自觉地走到她背后,双臂合围住她的腰,握起她攥成了拳头还在发抖的手。

“干什么!”

“我要娶你……”

“什么?”

“爱你……”

足以媲美NHK新闻联播主持人朗诵稿件时的优美音色,说着爱,虽然说着爱,阳子却听不出丝毫爱意。她回过头,盯住了他的脸和他的眼睛,那眼神那表情正如他的口吻一样郑重、认真,无论如何都没法理解成含情脉脉。

“保护你……”

谁?保护谁?谁保护谁!

“无论贫穷富贵……”

老兄,庆的女王若是贫穷,王朝覆灭的日子也就不远啦!

“无论生老病死……”

可恶啊!这个睁眼说瞎话只会死记硬背西洋结婚誓词的混蛋!

“我已经警告过你……”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住哪里,我也住哪里;你的国家就是我的国家;你的神就是我的神。我发誓永远忠实于你,这是我给你的信物……”

景麒不慌不忙地掰开她的拳头,塞进两个戒指。

好吧,难为他想到了这个地步。阳子的心情稍微愉快了点。

“为什么……”

“嗯?”

“这么突然……”

她一边嘟哝,一边配合他佩戴戒指。

“不是您教我的吗?”

戴上了戒指的手轻轻捉起她的下颌,不,不是电影里常见的那种轻佻手势,而是流露出呵护与怜惜感的触碰似的牵引。在这极尽温柔的牵引力下,阳子不由自主地仰起了脸,接着,温柔的亲吻落了下来。这是仪式。只是仪式的一部分而已。然而仪式结束后,她看到他那一贯严峻的嘴角微微上扬着。

那是一个确凿无疑的笑容。

“求婚是对一位女性最大的恭维。”

他复述着她向他介绍蓬莱男女的关系时所说的话。

********************

“可是,我们该怎么出去啊啊啊?”

好景不长,没多久,阳子就从这始料未及的温存中觉醒了。

“像平常一样走出去,不行么?”景麒一头雾水地反问。

“你!”

“嗯?”

……他是真的钝,不是存心要气人。

“你也不想想我们要用什么表情面对广德殿的那些家伙!”

啼笑皆非的感觉取代了愤懑,阳子一边说,一边揪住了在艳阳下泛起银辉的金发。

“要用表情吗?”

受困扰的……看来自始至终只有阳子一个。

“我倒忘了,你本来就没表情,那些家伙也都习惯啦!也罢!”

阳子苦笑着攀上窗台。

“小心着凉。”

一脸不解的景麒没有劝阻,只是取过大氅披到她肩上。阳子回身向他做了个胜利的手势,然后义无反顾地往外一跳。

“嗨,阳子。”

祥琼正坐在窗下,背靠着墙,满脸坏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

“早上好。”

“别嘲笑我了……”

狼狈起来的阳子想说点重话,撵她走,瞧她衣衫单薄,人更单薄,就忍不住在一旁坐下,把她裹进了厚重的大氅里。祥琼呵呵笑了起来,挪开膝头看了一半的文书,从怀里摸出一盒糯米团来。

“饿了吧?”

“嗯。”

“还热着呢,快吃。”

“嗯。”

“我听说阳子没有出席朝议,又与台辅留宿在广德殿,就想着也许需要我帮什么忙,就一直在房外等着。”

“这团子好好吃。”

被这样的情谊烫到了心的阳子说不出感激的话,只会傻笑。

“要……洗一洗吗?热水我也准备了,还有换洗的衣物,你放心,不会惊动任何人。”

王宫的生活和一般人家不一样,热水热饭换洗衣物都会有很多人经手。突如其来又不便公开的初夜之后,如果没人照应,女方会吃不少苦。作为经验者的祥琼当仁不让要为挚友妥善安排了。只可惜铃不在。虽然铃也没什么经验,但两个人打点总比一个人方便。

说起铃,噢,她也快了。看着身边那张羞红的脸,祥琼想到了铃的好事。冢宰那样的男人,居然也会给人牵红线!不过有些人,像铃啦,夕晖啦,当然还有现在搂着自己取暖的这位,说苯么有时候还挺聪明的,但大脑里好像就缺那么根弦儿,这种人,还真让关心他们终身幸福的师长和亲友没辙啊。

“昨晚没有发生你们想的那个事。”

实话实说的阳子在祥琼看来只是害羞。

“如果不是听到您在房中斥责台辅的声音,群臣早就向您道喜了,因为谁也不认为阳子会当一辈子老Chu女……”

“嘎!”

阳子被团子噎住了。

被视为经验者固然难为情,被当成老Chu女看待好像也不光彩。

“老Chu女治国,对国家可不利,对吧?”

“别再说这个词了啦,要是被大司寇听到,祥琼你就死定了!”

“你看,你也知道。”

不知道算不算偏见,但说起老Chu女,总会让人担心不好相处,容易得罪。连当老师或宿舍长都会遭遇偏见质疑的老Chu女,多半是无法胜任一国之君这个位置的吧。

这甚至不是人好人坏的问题,也不是处不处的问题,而是对群体享有支配权的人,个人生活幸福不幸福的问题。你敢把自己的人生,托付给一个本身就不幸福的人经营吗?

当年蔡晶驾崩的消息传来时,那些男人的表情就很微妙……是那种果不其然的微妙感。

在阳子的反复追问下,乙太师才勉强回答说,人的一生,可以分为四种阶段:一是憧憬未来阶段,不是常有小男孩盼着快点长大好像父兄那样喝酒抽旱烟,小女孩盼着快点长大好像母姐那样涂脂抹粉穿金戴银吗?二是无可无不可阶段,这是最普遍最常见的阶段;三是处于理想状态但求持久的阶段,不过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幸运的阶段;四是人到暮年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不管幸与不幸都不想面对死亡的阶段,生死问题,只有少数人能看得开。

奏国,在拥有贤妻爱儿的理想人生状态下王雏登基,可以说是得天独厚。

至于恭国的那个小女孩,她实在是太年轻,个体的人生才刚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不可能再有发展。政务吃紧的时候显不出来,一得闲,心理问题就大了。如果她能有十五岁,又还好些,永恒少女和永恒女童的人生可不一样,停滞在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更是大不一样。

虽然乙悦努力含糊其辞,但阳子还是正确地联想起了那部名叫夜访吸血鬼的影片。所谓人性,所谓哲学,本来就是两个世界共通的。

家庭美满私生活幸福的君王,往往更能长治久安,这不是直觉,而是以祥琼为首的史官们统计出来的成果。不过,麒麟和王相好,真的没问题?

即使没有触犯纲常伦理,也会触发庆国臣民昔日的伤痛吧。但是,连景麒这样的人,连这个性格死板前朝的伤痛又最深的人,似乎都没什么顾虑……

“你前面在看什么呢?”

“春官府来了几个见习的大学生,虽然安排了不少事给他们做,也不知道做得合格不合格,我就负责看看了。”

“给我也看看。”

阳子把头凑了过去。

从文书的页面、排版和字迹往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性,所以不够内行的阳子也想看看春官府来年的造化。最后,一份署名为姜原的文书引起了阳子的兴趣。姜原的行文严谨得近乎拘束,让她一看就想起了景麒,如果让他俩见见面,该有多好玩。

“终于找到了呢。”

祥琼见她盯着那份文书不放,笑了起来。

“找到什么?”

“找到了姜原呀。”

“啊!啊啊!就是那个、那个姜家的后人?”

前朝内史姜泰本是德高望重的史学家,在舒荣乱政期,按例记述陈年旧事,涉及先王及宰辅处,毫无曲笔,让原本就缺乏王之器量的舒荣恼羞成怒,凌迟处死。之后继任的姜燕是姜泰的妹妹,写到外殿深宫荒唐事,不知粉饰,也被问斩。满门忠烈自此烟消云散,阳子即位后,景麒一直力主寻访姜家后人。

麒麟本性慈悲,但在阳子看来,被刚直的史官大肆批判过的景麒本人能这么做,实在是难能可贵。这也是阳子和他性格不合,却并不真正讨厌他的原因之一。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谁成想我们苦苦寻找的人,一直就在这尧天山脚下的大学里。”

“姜原……是个什么样的人?”

“聪明高雅,一表人才。”

“那就好那就好。”

如果景麒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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