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萱草花……”他突然扭过脸去,“都谢了。”
“要不怎么叫一日百合呢。”阳子松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景麒,面对我。”
她感到景麒会头也不回地走开。不过,短暂的犹疑之后,景麒顺从地把脸扭了回来。
“抬头,正视我。”
这一回,抗拒得比较久。
“这是诏命。”
又来了!沟通障碍!
他终于抬起了头,奉命正视。那眼里血丝密布,仿佛随时都会涌出泪水。阳子看着他想掩饰又无法抗命的困窘模样,多少有点歉疚,但更多的是纳闷。
他拙于表达,又似乎不屑表达,常常拒绝表达。偶尔对她吐露了什么,她又往往无法理解。譬如此时此刻,他这番哀戚真的只是为了花谢了?如果是真的,这家伙也未免太奇怪了。
可她不能放弃,不能知难而退。哪怕只是为了庆国的百姓,也要硬起头皮和他磨合。
磨合不了的夫妇可以离婚,格格不入的兄妹可以一刀两断,王和麒麟若是关系破裂,却只有死路一条。
“景麒……”
“是。”
“萱草花很重要?”
“唔……”
压抑着的哭腔,好像说了是,又好像说不是。
珠晶大姐的暴行在某些场合真是理所当然啊,而骁宗老兄最令人同情——阳子的心声。
“明年还会开,年年都会开,不是吗?”
“……”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
“景麒,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请主上……亲手赐我萱草花。”
不近人情固然是个缺点,多愁善感也让人无语凝噎。
阳子只好顶着晌午的大太阳在御苑里到处找萱草,找得满头大汗,哭笑不得。
(待续)
、沉默的花语002
青色的苍穹掠过一道黑影,从尧天北方直奔凌云山而来。
转眼间,黑影就飞跃禁门突破云海冲入了金波宫,大仆吆喝小臣一拥而上,却不无惊诧地看到,神色匆忙滚下骑兽的是景王阳子。
“主上!您这是……”
赤发少女敷衍地挥了下手,只顾大喘气。
与此同时,外殿里云集了百余名锦袍裹身峨冠博带的文武官员。由于朝议即将开始,氛围格外庄严、肃穆。然后——
大汗淋漓满面尘土的女王就拎着裙摆,像头小马驹似地(乙悦语),在众目睽睽之下,噔噔噔跑到了玉座前,谢天谢地,总算她没有一屁股坐上去。众人的额角不约而同爆起了青筋,并且下意识恭候着台辅的咆哮声。
“景麒,给!”
女王,不,少女自豪地说。
小心翼翼捧到景麒面前的是一株浅黄色的萱草花。象牙般的花瓣滴着水,臃肿的根部裹着泥。麒麟不喜欢脏东西,她懂,不过她相信她的麒麟更不喜欢花茎被折断。或许是政事占据了太多时间吧,昨天找遍了整个御苑,时刻都过了午夜,一无所获的阳子索性溜到久违的下界,跋山涉水,千挑万选,博君一笑。
哇!
在场的女性喧哗起来。
——花?花!
——主上竟然会送花!
——主上竟然送花给台辅!
“可是为什么是萱草呢。”
也有作风持重的女官,在莺声燕语的大潮中,喃喃自语。
“主上出身于蓬莱,又政务繁忙,对庆的风土人情一知半解,这也是没办法的,要慢慢来。”
嘴里说着没办法的浩瀚,脸上却是愉悦的微笑。
“是啊,就算主上要送台辅狗尾巴草……”
“哎,桓魋……”
浩瀚话音未落,先前那位女官——小司马朱槿已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一贯持重的她显现了难得娇俏的一面,连始作俑者青辛也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景麒!你喜欢吗?高兴吗?”
初升的旭日,照亮了喷红的双颊。
但表情阴沉的景麒只是对阳子点了点头,接过花,转身示意朝议开始。
“主上,您怎么……”
“主上,您居然……”
“主上,您实在……”
退朝之后,阳子就陷入另一种意义的声浪之中了。
“对不起,我有急事要和主上商谈。请让一让!”
看着宰辅护住被保守的群臣围攻的女王避入内殿深处,浩瀚和青辛相视一笑。
“冢宰!您怎么可以置身事外一言不发!”
发难的是大司寇金月真。一位官阶比朱槿更高,女人味儿比朱槿更少的女官。
“赤乐四十九年,主上依然如此朝气蓬勃,真是可喜可贺啊可喜可贺!对吧,桓魋?”
——即使有失体统。
“还和台辅相亲相爱……”
——即使有伤风化。
青辛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没错,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
“阳子,听说刚才……”
“阳子,听说前面……”
“阳子,听说在朝议时……”
积翠台上,端茶、送水、研墨,女天官们走马灯似地出出进进。最后连玉叶都没能免俗。
“台辅怎么不在,不会是害羞了吧?”玉叶笑着问。
阳子努力想象那张死板的脸羞红起来的情形,不过失败了。害羞这个词和景麒实在是八杆子打不着关系。
“主上?”
“他身体不适,刚刚告了假。”
“啊呀,您不去探病吗?”
“我正忙着……”
“瞧您说的!什么事儿能比台辅的身体更重要?台辅的性格您还不了解吗?如果不是实在撑不下去,他是绝对不会请假的。话说回来,台辅可不是普通人,吹吹风受受寒饿个十天八天,他都不会生病呀。难不成!不会吧……”
“我正在忙……”阳子动摇了。
“太薄情了!”
默。
“难怪可怜的台辅病倒了!”
“我刚刚还送过花给他。”阳子有力地辩驳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默,默。
“成天郁郁寡欢,身子当然吃不消啦!”
想到景麒独处时的哀戚,和她共处时的阴沉,阳子不禁忐忑起来。在玉叶的百般督促下,她丢下公务前往仁重殿探望。没想到,景麒不但没像玉叶断言的那样卧床不起奄奄一息,连人都不在金波宫。按理来说,阳子这就可以返回积翠台日理万机了,可她怎么也放不下心。现在想来,对景麒来说,请假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撒谎更是不可思议到了极点。她必须知道他在哪里,在干什么,是否需要帮助。
——葬礼。
——扫墓。
——花。
沉思半晌,阳子从景麒反常的一幕又一幕中总结出了三个关键词。
“予王的忌日,似乎就在夏天呢。”
虽然不知道景麒为什么对萱草那么执著,但阳子很有把握地认为,前天傍晚他已决定带着盛开的萱草花上坟,所以翌日凋零的花朵才会令他悲不能抑。忘忧,忘忧,忘忧,这是舒觉的愿望,还是他自己的愿望?或是他和她共同的愿望……
倒是阳子,在这初夏时节,被这忘忧草引发了意外的忧思。
(待续)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能猜到景麒的心事吗?提示是花语,萱草的花语^^这么快就出现了原创人物,真抱歉,不过大家放心好了,朱槿只是出来打一下酱油……她真正要活跃的是在十万字以后了(远目)……啊,对了,虽然金月真这个名字大家都不熟(因为是我编的= =),但她可不是原创人物哦,她就是那个在动画风黎里看起来有点坏但结果也没怎么样,在小说风黎里看起来也不怎么坏结果当然没怎么样的——那个大司寇(秋官长)。她的名字没有出现过,因为动画声优叫金月真美,于是我就把她取名叫金月真了。
、沉默的花语003
才入夏,尧天已十分闷热。黑瓦青砖在烈日下泛着白光,家家户户都门户大开。没有一丝风,店铺里的伙计徒劳地挥着扇子,赶路的行人徒劳地扇着帽子,每个人都被晒得一身油汗满腹辛酸。就在这时,一个愁眉深锁的少年走进众人的视野,一身不起眼的衣裳,一个长长的怪包裹,粗布包着头,光是看看就热得慌。
“包裹里是剑吧?”
有人来搭讪。
少年立刻加紧步伐。
“瞧你一直往西走,要去西郊的水绘园吗?”
“……”
水绘园。
是的,水绘园,恶吏呀峰献给舒觉的庄园。耗资白银三千万两,约等于两年的国民生产总值。园中奇珍异宝不计其数,亭台楼阁美不胜收,因此于赤乐十二年春向普通游客开放,成了庆东国享誉常世的名胜之一。据说舒觉搬入园中之后,深感美梦成真,再也不愿意回金波宫,外殿的朝议内殿的积翠台也就随之荒废了。
不过,无论晚年的作为如何荒唐,下场如何凄惨,国君们总能留下尸骨,安葬在御苑内的奢华陵墓内。把舒觉的坟墓建立在人间的水绘园,是景麒个人的主张。
舒觉孤身去了蓬山,从此踪迹杳然。确认死讯的证据就是白雉鸣丧。水绘园的坟其实是衣冠冢。
“小兄弟,你带着凶器,进不了园子哟。不如卖给我……”
拉扯之下,头巾里露出一截火焰似的辫梢儿。
“噢,原来是个妹妹。”上来搭讪的男人笑了。
说时迟那时快,寒光闪过,男人手上的戒指已被一刀两断。
这样的剑术,令路人侧目,啧啧称奇。
愁容妹妹却恍若未觉,只顾埋首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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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哪儿?
阳子紧攥着宝重。
宝重曾名水禺。刀身为水,水光映现过去、现在与未来;刀鞘是禺,洞悉人心。然而水狂乱,禺疯魔,水禺相克才能相得益彰。半个世纪之前,阳子误斩青禺但谢绝了乙悦为她制鞘的好意,愿以如镜之水明鉴自己的本心。
数十年来,她成功地驾驭着这迷魂水,宝重一直忠实地展示着物与事的真实面貌。
景麒,在哪儿?
'在水绘园。'
'金色的身影静静伫立在回廊下。'
'微风拂过,长发轻扬,端庄高雅的脸上凝着不变的哀伤。'
果然!
阳子苦笑着,用布细细缠起刀锋。
但影像却久久不散,并没有跟着刀锋从阳子眼前消失。
景麒……
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遥不可及,阳子心中一动,伸出手去,在那挺秀的鼻尖虚虚一点。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