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你会受到夏官府的责罚。”
“啊?是。”
“不然……你就会受到秋官府责罚,连同你的上司一起。就连我,也不得不接受管理部下不力的弹劾。”
“啊!是。”
“如果有什么事要做,就赶在明天太阳下山之前做完吧。”
“是!”
虎啸毕恭毕敬地向朱槿行礼,随即转身奔向浩瀚的卧房。
如果浩瀚救的是他自己的命,男子汉大丈夫,有恩报恩,他一定会在阳子面前再三恳求,求她给浩瀚辩解的机会,以免浩瀚蒙受冤屈。但是,浩瀚救的是夕晖,这就不一样了。只要他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决不容许浩瀚断气。
浩瀚把铃打发到遥远的奏国去,也许确实存有不光彩的私心。但他派夕晖同行照顾铃,是事实;原本要去蒲苏的夕晖因此逃过蒲苏兵变,得以保全性命,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兄弟俩和铃向来交厚,虎啸并不认为铃去奏国会吃什么大亏。而且说穿了,他早已决定不问青红皂白地袒护浩瀚。
一切都是为了夕晖……
他曾经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被恶吏压榨了多少年也不知反抗。然而夕晖优秀的答卷成为废纸的一瞬间,他选择了揭竿而起。有些人因为吃不饱而造反,有些人因为官府草菅人命而造反,每个人的底线都不同,而虎啸的底线多少年来都没变过,那就是父母双亡的他人生的唯一希望、挣扎求生的唯一动力、他从懂事起就尽力疼爱的弟弟夕晖……
那小子虽然聪明伶俐,正直善良,却倔得像头驴。
如果没有浩瀚做主,那头驴早就死了。
“九秋姑娘,有没有我能帮上的忙?”
“虎哥,只要有你坐在这里,我就好像安心了很多。”
“莫哭莫哭,主上不是坏人,等她冷静下来,就会带着碧双珠来救冢宰了。倒是你我守在这里,须得万事小心。这些秋官府的人里居然没有一个熟面孔,真是奇哉怪也。”
“我听说碧双珠在台辅那里,我想见台辅,怎么也见不到……”
“台辅要是知道冢宰重伤,一定会主动把碧双珠送过来,可是究竟怎样才能让台辅知道呢。”
虎啸也皱起了眉头。
(待续)
、荆棘的王冠012
御苑深处有一眼清泉,总是让景麒忆起紫莲宫。在紫莲宫居住的时候,因为想着这只是找到王之前的暂留之地,他对格局、摆设甚至身边的仆从都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接受女仙们的精心照料,过着奢华的生活是理所当然的,相应地,他也会承担起自己的天职。
可是和泰麒在蓬山共度的那段日子,让他发现过去的岁月并不是过眼烟云。尤其是此刻,清冽的泉水涌过身体的感觉,真像是回到了童年。
这是一种怀念着什么的难以捉摸的情怀。
和阳子恢复相敬如宾的关系,才是最好的,最稳妥的。然而他还没能矫正心态。在友人面前巧笑嫣然的阳子见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板起脸,有时也有笑容,但那笑容和温柔的语气都显得很刻意。这是他的错。他想,要是他有勇气对她直斥其非,并且时常面带微笑,就不会再有问题了。想到这里,他看着水中的倒影,挑起唇角,试图挤出一个笑脸。可他心里实在太痛苦,天性又不擅长矫饰,这笑脸扭曲得不像样。
“还得多加练习……”
他喃喃地说。
如果他今天表现得好一点,阳子就不会大发脾气了,浩瀚也不会受到连累。
他的痛苦是他不恰当的妄想造成的,和阳子没有关系。她为人谦和,处事果断,无论在朝堂上在深宫内还是在民间,都表现得无可挑剔。望着那个充满魄力的身影,他常常感到安心却又非常不安。安心的是叫做景麒的那部分,看到庆国前程似锦百姓安居乐业就满心欢喜;不安的那部分,无名又无形,他甚至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存在——麒麟是民意的具体化,不可能有自我意识。所谓的“景麒”也是指庆国的麒麟,一个泛称而已。没有名字没有自我,所以“他”不存在。但“他”一定是存在的,否则,自己为什么日日煎熬,痛不欲生?
他终于理解了,梨雪为什么会在他面前那么骄傲。
众口相传,给宰辅赐名就显示了王对麒麟的爱。在咄咄逼人的梨雪面前,他曾为自己的无名感到困窘,因为无名显示他不受宠爱,他觉得有点丢脸。直到如今,他才明白名字的真正价值。
“梨雪”是被承认的、独立在氾麟这一概念之外的生命。从前和以后都有无数氾麟,而梨雪是唯一。就算她死了,她也活过,欢笑过,哭泣过。至于他……
不死。
不活。
不存在。
胸口一阵悸动,他慌忙双手合握住碧双珠。那个温润的珠子至少可以显示她对他的关怀,因此疼痛缓和后,他把宝珠贴到了唇上。明明知道此举不雅,却难以克制,余温尚存的右手轻轻抚过突然娇红起来的嘴唇,然后沿着下颌滑了下去,一边追忆着她舔拭喉结的感觉一边摩挲。血缓缓渗出的感觉,浑身酥麻的感觉,她滚烫的唇舌不断吮吸的感觉,那样的唇舌和那样的吮吸……
要拼命忍耐,才能不叫出她的名字,别的声音也就顾不上了,只能祈祷更深露重四下无人。每次事后都会陷入无穷无尽的悔恨无穷无尽的绝望,但他心里很明白,这决不可能是最后一次。疲惫不堪地把手上的液体洗掉,只觉得泉水的清冽把自己的污浊映衬得分外鲜明。欲念难以克制,这样的劣行难以克制,他充满憎恨地注视着水中的人影,充满憎恨地,久久地注视着。
就像受到了蛊惑一样,消瘦的双手掐住了那个人影的颈。杀死他,这些肮脏和错误的事才会结束,杀死他,一切才会结束。手背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过猛,一根接着一根爆了出来。终于,那个人影瘫软了下来,十指也松开了。
寂静如死的黑暗里,隐隐浮起了一双泪光盈盈的眼睛。那是没有受到召唤不敢自行现身的女怪。她壮着胆子从另一个空间伸出了前肢,把碧双珠拨入景麒的掌心。在黎明破晓之前,他就会醒来,他会独自收拾残局,然后不动声色地回到生活中去。这种可怕的事不是第一次,也决不会是最后一次。但是为了让阳子活下去,他无论如何都会活下去。谁也不能亲手掐死自己,因为在咽气之前人就会昏迷,无力继续。她坚信他并不是不了解这一点,否则他不可能如此这般竭尽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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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风雨欲来的夜晚,还有一个人通宵未眠,在尧天的山岩上痴痴地等候着,不知道在等什么……也许是等天亮。
“阳子,后悔了吗?”
仙蕙体贴地为这个人罩上披肩。
“你是问景麒的事?还是浩瀚的事?”
“都问。”
“……都后悔。”
“呵。”
“他们的做法乃至想法……让我很难过,但即便如此,我也并不真正希望伤害他们。一想到他们现在很痛苦,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反而有点过意不去。”
“阳子和冢宰的关系比我想象中更亲呢。”
“哎?”
“因为阳子发现了他的骗局之后,在各国使节面前气乎乎地踹了他一脚,就像踹一个自己人一样。”
“哦。”
“如果是大司寇或小司马或者别的什么人,你只会不动声色地找心腹商议对策,不是吗?”
“嗯,浩瀚不巧正是我的心腹。”
“你把他当自己人了吗?”
“好像是。我以为不是,但被你这么一说,确实是。”
“冢宰并不像青将军那样亲切,却在不知不觉中,博得了你的信赖。”
“是啊。”阳子深深地叹息道。
任凭仙蕙如何逗她说笑,她再也不吭声了。
这里是面向南方的断崖,视野内除了茫茫云海,别无它物。
然而她一直痴痴地望着前方。
就算她要看日出,这断崖的朝向也不对啊。仙蕙心乱如麻地想。
“我明白了。”
“啊?”
“我终于明白了!这些蠢货的心思!”
阳子突然站起身,一脚踹飞了脚边的石子。
“你是说冢宰……蠢?”
仙蕙对麒麟的智商不想发表什么意见,但是浩瀚,实在是很难和蠢货这个词联系起来。
“我会恢复他的仙籍,但不是现在。他必须先向我道歉。”
“真的是说冢宰啊?”仙蕙不解地眨着眼。
阳子把断崖上的小石子挨个儿往下踢。小石子无声无息地落入云海消失无踪。不知道下界的夜行人会不会不幸砸到头。
等到她转悠三圈都找不到小石子可踢的时候,朝阳的金光从云海后透了出来。噢,不,不是朝阳,现在天还没亮,这里也不是东方,这金光……这金光越来越强盛越来越辉煌,整个云海整个天地都泛起了五色华彩……
麒麟!
真的是麒麟!
原来阳子是在等麒麟现身?仙蕙目不转睛地眺望着麒麟的英姿,殊不知阳子脸上的表情比她更惊奇。
“景麒,你为什么突然变成了麒麟……”
即使没有任何理由,即使只是想在云海中驰骋一下之类的理由,也足够了。麒麟的存在本身,就让人赞叹不已,惊喜莫名。
景麒最近看来总有些瘦弱,麒麟的身姿却十分矫健。
金光越来越近,那飞扬的鬃毛,飞跃的四蹄,那高贵的角……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阳子情不自禁地向它挥手。
而它,也毫不犹豫地向断崖俯冲了下来。
“我想我已经原谅你了,虽然你是个不讨喜的家伙……”
阳子心花怒放地说。
“咦?麒麟背上好像有人。”
确实有人。
麒麟并没有落地,那个人已经灵敏地翻身跃下。
“博望卿,千里送行,终有一别,你我后会有期。”
“宗台辅高义,夕晖没齿不忘。”
那个人,夕晖,向麒麟一揖到地。
而那麒麟,宗麟,向目瞪口呆的阳子和仙蕙轻轻颔首致意。
还没等阳子说出得体的话来问候,它已消失在云山雾海间。
大事不好了!铃被妖魔掳走了!
——没等行见面礼,夕晖就吐出了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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