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她收回了这个诏命,和他言归于好。可是他已经离不开麻沸散,无法离开麻沸散,因为他已经丧失了忍受疼痛的毅力,确切点说,和丧失了与病魔作斗争的拼劲。
很疲倦,非常疲倦,他只觉得自己疲倦到了极点。
她一旦得知就不会放任他倦怠下去,然而此刻,虽然比他预计的晚,然而此刻,她已经知道了。
“在蓬莱有些运气不好的人,为了治病使用吗啡……”阳子甩甩头,用力甩开脑海中的新名词,“总之,总而言之,为治病而染上毒瘾决不是可耻的事。你千万别自责,我心疼还来不及呢。唉,要是我早一点,多关心你一点就好了。不过没关系,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从今天起你用吕先生的方子调养,先看看效果,再作调整。”
“嗯。”
“麻沸散的药效很快就要过了,是吧?你忍一忍,哪怕只是为了我,你也要忍,好吗?”
“嗯。”
毫无抗拒之意的回应让阳子吃了一惊,但她立刻回过神来,伸手抱紧了他:“我会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
“嗯。”
“那种药对你的身体没有丝毫助益,只是单纯的镇痛而已。你一定要相信我,我都是为你好。”
“嗯。”
那充满合作精神的表现,就像他早就在等她提要求、早就准备答应似的。
她以为他起码会抗争一下,但转念一想……也许他也盼望积极向上只是缺乏动力呢。
“心口开始疼了?”
“嗯,有一点……”
“我已派出特使去下界寻访神医,还放出了青鸟向其他国君求助。”
骤然一声鸟鸣,十分凄厉嘹亮,竟似映衬阳子的发言一般。
无济于事,景麒悲观地想。
然后,下一瞬,两人齐齐跳了起来。
吴蓝涤驾崩!
鸟鸣传来的讯息,让两人惊骇之极。
景麒很快就倒回了床上,阳子却坐立不安,在房中团团乱转。
吴蓝涤和阳子颇有私交,两国邦交也极为深厚。梨雪的生死百姓的前景都令人忧心。
之前没有麒麟失道的消息,哪怕是小道消息,也没有。吴蓝涤治世已远超三百年,为什么,为什么这么突然……
三山之后那神秘的“山”,那一山的恐怖,让阳子和景麒的手不由自主紧握在一起。
“您去吧。”
“去哪里!”
“外面。”
“不,这种时刻,我绝对要陪着你。”
“那么,放人进来说说消息,看您急得……”
“绝对不要。”
“……”
“你的情况我瞒着群臣,所以我是无故缺席。一旦放行,女官们就会带着牢骚冲进来。”
“阳子!”
门外传来祥琼的声音。
“你看……”阳子对景麒摊摊手,“已经不行了。有人仗着交情冲进来了。”
“阳子,我必须见你。”
“今天我不见任何人。”
砰!门被祥琼一脚踹开。内务官们一脸无辜地跟在她后面。
“青辛有事上奏。”
“范国的事?我虽然很有兴趣,却没时间。”
“范国?噢不,他有急事。请你出燕寝。”
“再急也搁着,等我休假完毕再说。”
“真的,非常急的急事。”
“多急?”阳子皱起眉头。
“十万火急,事关重大。”
“叫他去找浩瀚,唔……请太师旁听,这样总行了吧?”
“不行,非您不可。”
“我今天真的不能离开景麒。请理解我,祥琼。”
“台辅,请您发话。”祥琼立刻把视线移到了床榻上,“请您向主上进言!”
“唔……”景麒微微迟疑。
“人命关天!”祥琼立刻叫了起来。
“您快跟孙御史去,别耽误了要事。”听到人命就发急的景麒,勉强挤出了笑容,“我还撑得住,只要您快去快回。”
“我很快就回……”
那样的笑容让她一阵鼻酸,几乎落下泪来。
(待续)
、荆棘的王冠038
出了燕寝,出了禁门,祥琼还在往下走。
难道她竟是要下尧天山?
阳子跟着走了好长一段路,实在忍不住了,问青辛究竟人在哪里,为什么不在内殿入口处候命。
“唔,略有不便……”
祥琼含糊地回答说。
“可是,这也太费时间了!”
每出一道门、一个关口,就得办一次手续。归心似箭的阳子一个劲地皱眉头。
“没办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祥琼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一味说着没有实际意义的废话。
出了雉门,大学寮已遥遥在望。她终于转身偏离正路,向山林深处走去。
阳子纵然满腹狐疑,也只能等见了青辛再说了。
“主上!”
“啊,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我……”
青辛微一迟疑,阳子就径自说了下去:“不过,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不对了。受伤就该找医生看看,非找我做什么,反正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我要回去照顾景麒的,不能靠你太近,祥琼,快过来帮青辛擦一下……”
“您放心,这不是我的血。”
青辛打断了她。
“哦,那就好,回头见……”
“且慢!”青辛一甩袖子,从袖子中甩出一堆死鸟,然后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十一只鸟,八位便衣特使,一个不缺,我全留下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谴责您的意思。”
“哈?”
“您怎么可以这样轻率外泄台辅病入膏肓的消息!”
“别胡说,什么病入膏肓!”
“群医束手了,您还要自欺欺人!金波宫的御医是庆国医者中的精英,不是飞仙就是地仙,不老不死的生命和漫长的行医生涯,远非民间郎中可比。您派遣的特使几乎不可能找到能让台辅痊愈的良医,却一定会让国家陷入动荡。”
他说的在理,阳子知道,但几乎不可能毕竟不等于绝对不可能,无穷小毕竟不等于零,即便是无穷小的可能性,她也不能放弃。何况她还在幻想,也许能找到樊阿,恳请他再度入宫。
“好吧,鸟看见了,人在哪?”
她明智地放弃了争辩。
“和鸟一样。”
“你说什么!”
阳子失声问道。
特使大多是在金波宫中长期任职的内小臣,照料了她和景麒多年。她们忠实可靠,机敏又能干,其中还有和阳子情同姐妹的几位女官与……
再度开口时,她已经恢复了镇定。
“你竟连玉叶也不放过?”
这与其说是一个疑问句,还不如说是一声惊叹。
然而青辛郑重地点点头。
“就算你不知道那七人是什么人,难道你连玉叶也信不过吗!”
“我只知道她们是知道并且正要传播台辅病危消息的人……”
他的语声突然中断。
雪亮的锋刃已经架上了他的颈。
好剑客必须具备一双稳定的手。阳子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好剑客,然而她的手……她的刀却在发抖。
一旁的祥琼轻轻叹了口气。
一瞬间,阳子想喝问她为什么不哭不闹不求情不说点什么!为什么只顾叹气!
“我认识太傅总有一百年了吧,前天晚上还一起吃过饭……”
引颈就戮的人往往会渲染气氛似地闭起眼睛,沉默不语。但青辛的目光和语声都极为坦然。阳子整个人都摇晃了起来。眼前的男人不是妖魔,也不是贪官污吏,即使她知道他是杀人凶手,也无法忘记他为这个国家为她这个人做过哪些事情;即使她知道他杀了她喜爱与欣赏的人,也无法不喜爱、不欣赏他。这一刻她的心里只有怨恨,怨恨发生的这一切,一切的一切……
“尧天的山路太难走了,太傅她们竟然出了这样的意外。”撤刀时,阳子的眼里涌出了不甘的泪水,“对了青辛,听说高岫山正缺人……”
“您为什么不直接发配我去蒿里山?”
“……够了,闭嘴!”
“唔,我说阳子……”
“你也闭嘴!”
“我有话要说。”
“……好,说吧。”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忍让青辛偿命,又不忍让特使白白牺牲,于是在矛盾和痛苦中决定把受害者的死因定性为意外,再用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把青辛贬去边疆。也许你认为自己对青辛已经仁至义尽,但是,我有不同看法。”
“……说。”
“你所追求的革新,难道不包括化人治为法治吗?”
掌权者自行衡量、调整刑罚的尺度,即使出发点是想追求客观事实上的公平,也是人治,而非法治。人心多变,情绪起伏,而司法程序始终如一。所以遵循后者,严格执行后者,才能离“客观公平”更近。
“你的意思是?”
“瑛州地界的尧天里出了命案,就应该由尧天里的闾胥处理,上报给里宰。如果里宰无法处理,就应该继续上报,层层上报。台辅虽然正在休假,广德殿也不至于没有负责的人。如果最后发现竟有高级官员牵涉在内,也应该移交给秋官府处置。”
一连串的如果,让阳子感到祥琼对此案在移交到秋官府之前就会被定性为悬案不了了之……充满了信心。
她是阳子的挚友,她说的是金玉良言。不化人治为法治,阳子所追求的三权分立就没有实际意义。然而,阳子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体会到,她是自己的挚友,更是青辛的另一半。
再要好的朋友,也不及伴侣……吗?
这么说起来,要是景麒在身边就好了。
虽然,景麒帮不上她的忙。
他甚至无法承受这里的血腥。
不过,泪流满面的阳子还是在想,如果景麒在身边就好了……
“您没有思考过台辅对您隐瞒病情的原因吗?”
“开始我们是怄气,后来我们和好了,他是怕我担心吧。”
“……有一点我想提醒您,台辅虽然不如您文韬武略卓越不群,但在关键问题上,至今为止,还没犯过错。”
“我明白,是我一时糊涂。我想他不惜饮鸩止渴是为了在公众面前保持形象。执政者的工作就是调整各阶层之间、集体和个体之间的利益分配,政策是不可能让所有阶层所有人完全得利的,再好的政策也会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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