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曲待谁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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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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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不时传来不堪入耳的银铃娇笑,令人不免生惑,自己不似进了庄严巍峨的佛庙神宇,倒似进了暮弦朝歌的梨园教坊。
大雄宝殿内供奉的非是释迦牟尼佛,唯有一个持缰立马的威风将军屹于中央,丈余金身,容貌俊美而精魄飞扬,显赫不可一世。
跨门而入,抬眼细看一番殿中景象,不由微微蹙起了眉。
“你是地方官员,还是京官啊?”问话的和尚脸上长了个硕大的瘊子,斜睨着鼠眼,哪里有一星半点出家人的慈悲模样。
只见男子嘴角带着个浅笑道,“京官。”
京官里的六部九卿早已看了个脸熟,瘊子和尚心忖:这人虽说模样极俊,可面色苍白动必带咳,又是这般陌生脸孔,想来不会是什么大官。一念至此,心中已有轻诲之意。然而再仰脸一瞅,又觉此人分明声音清和面盈浅笑,可一双深长幽邃的眼眸如何也瞧不出丝毫应有的恭顺谦卑,反而令人倍感高不可攀,深不可测。犹是似笑非笑的一眼轻瞥间,竟教人莫名心头一寒,也不知怎么就打了个冷战。
“打算捐多少银两?”暗捋了一口气,湛了湛墨,捻着玳瑁笔杆问,“看你是张生面孔,我得先跟你说明白,这香火钱捐得可有规矩。”
仍是淡淡含笑,问道,“有何规矩?”
“你若捐金千两,我这功德簿上却也只能写上‘五百两’。小僧们朝夕与这香烛、蒲团为伍,总也得尝点甜头,方才好为你引见。”
“可是引见大将军温羽徵?”
“放肆!大将军的名讳也是你这等无名小卒可以直呼的!”瘊子和尚身旁的另一个和尚呵斥出声,颇为不耐烦地说,“自是引见我们住持觉满高僧,住持出家前也是姓‘温’,若论辈分,还是大将军的远房堂叔……你这人哪来那么多废话!是金银珠宝还是奇珍异玩,到底捐多少、捐不捐?”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温商尧也不看那俩守门奴才,修长两指夹有一两纹银,轻置于香案之上。“行得匆忙,只携有这碎银一两。”言罢,便径自走往宝殿后门,及地大氅飘飘欲飞,更添一分凌驾众人之上的尊贵气度。
“你、你大胆!你知道这儿是哪里?这儿可是温郎庙!观音见了让道,罗汉来了避退,上穷碧落下黄泉,再寻不得第二个这样的地方来!”瘊子和尚抬袖一呼,从殿后便跑出了二十余面目凶煞的光头僧侣,夹刀带棒地拦于温商尧身前,一看即知俱是练家子。他眯起眼眸,目露凶狠道,“莫说区区一个京官,便是丹墀金銮上的小皇帝来了此地,若坏了规矩,也得挨一顿教训!”
眼见风饕电掣的危势一触即发,那男子倒仍是从容不迫,下颌微抬,眼梢轻瞥,含笑一声轻咳。
尚不知后院起火,温大将军倒乐得逍遥自在。兵部尚书庄苇暴死家中,兵部侍郎马开元自认遇上了难逢的升官机会,赶忙邀大将军去红帩阁喝花酒。
邬小翎自是撒娇弄媚,使出浑身解数,再加之一众美人歌舞侑酒,当真好不快活。
直至月落乌啼,树影匝地,一干人等方才兴尽而归。
“想大将军十六岁从戎,屡出奇谋,屡建奇勋。若大周无大将军,何来这蟾月当空的忻乐祥和,何来这夜不闭户的盛世太平。”马开元自以为奉承得妥当,岂料温羽徵反倒怒目而视,狠狠推了他一把。“胡说!”一身海棠红深衣的温大将军因酒酣耳热而玉面泛出桃色,两厢映衬下竟比那娇娥初嫁亦不逊色。唇如血色玛瑙,濡出摄人心魂的光亮,启了启道,“若无我大哥,莫说没有这忻乐祥和、盛世太平,只怕要贼寇横生、饿殍遍野!”醉容愈显不悦,当即拂袖而去。
“大将军所言极是,”李谦一步上前将他扶于肩头,随机应承道,“若大周无国公,何止贼寇横生、饿殍遍野,简直要山崩水竭、日月不光!”
“这还……还差不多……”俊美郎君挑起一个满意的笑来,忽而又低眉垂目,面带怅惋之色地喃喃道,“人皆说‘世间男子皆薄幸’,可哪里又及得上女子的贪慕荣华、杨花之性……若非那个……那个女人……大哥如何会落下这身恶疾,倾世风华转瞬竟为枯朽……”
心忖这般模样回得温府,定会叨扰到温商尧,李谦扶着醉得上不了马的温羽徵走往了温郎庙。方进后厢,忽见庙里的几个和尚束手束脚地立于门外,张张面孔比死了爹娘还要惨淡悲恸,心中不禁生疑。又见他们一个劲朝自己瞥眼摆手,也不知何意,即延颈往那禅房望了望。这一张望不打紧,顿觉有人抡起重棍打于后脊一般,一个腿软扑跌,险些把架于肩头的温大将军给甩脱出去。幸而温羽徵早已醉得云里雾里六亲不认,倒也不介意,自己摇晃着往那房里走去。
“怎么有人在这儿?”见得摇曳烛火映衬着一个正襟而坐的清削人影,一刹驻足门口。忽而又跟恍然大悟一般,掉头看向李谦,竖起一指点笑道,“定是你个乖孙儿,给你温爷爷寻了个好模样的男娼来……”
屋中男子放下手里茶盏,抬起眼眸看着那满嘴醺醉胡话的俊美郎君,一张脸无喜无怒超然云淡,也不说话。
眼见温羽徵举止放肆口无遮拦,李谦急得如火上梁,想要出言提醒,又如何不敢在温商尧面前造次,仅能不停朝他使眼色,直恨不能将眼珠瞥出眶来。
可温大将军已一脚高一脚低地走至自己兄长面前,伸出凝脂白玉似的指尖轻轻挑起他的一绺黑发,唇边生出一丝邪佻的笑,俯身逼近他的脸孔道,“这人倒有几分……有几分似我大哥……”


、9、醉来却不带花归(中)

温府庭院内的几株芭蕉一如袅娜美人,房前檐下,墨青深赭频频弄姿搔首,蓦然生出浓重香气。温羽徵双目视前,直挺背脊地跪于兄长的书房外,为那寒湛湛的夜风一吹,醉意早已散去大半。
温府本就人丁不兴,更深露重之时难免愈加显得寂寥冷清。府里的仆从、婢子们见得温大将军长跪不起,也不敢擅自就寝。咽着这凉飕飕的月色与夜风,一干人等都手足无措地陪立于门外。倒是温商尧抬手轻挥,便算准了他们各自回屋。
娟娟月色似以湿笔勾皴晕染,一阵白花花的湿气从石阶上窜起,仿佛降凡仙子的绉纱裙裾,款款轻摆间薄雾澹宕。跪地之人早已膝盖麻木四体冰冷,仍听得书房里不时传来的轻咳之声。屈指一算,方才意识到,这轻咳声竟已伴了他十余度草木荣枯。
那首传唱于大江南北的《温郎谣》温羽徵自然听过。那一年,那个宝马雕鞍英姿勃发的‘温将军’还不是他;而那一年,那个引无数女子迁延回眸芳心暗许的“温郎君”也不是他。
一个九岁稚子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原本即将成为他嫂子的女子唐乔,分明日日登高北眺默诵相思之情,为何摇身一变就成了天子最宠爱的新妃,乔夫人。
当日肃宗正带着他倾国倾城的乔夫人登楼临视。长安城百姓闻悉蜂拥而至,那般万人空巷却又閴尔无声的景象在大周朝的历史上也只有过一回——敬王倪珂伏诛后曝尸雀楼。温羽徵由||乳娘带着,于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远远观望着皇帝的新妃,心中满是不解。
风起云蒸正当时,那些本为乔夫人的嬿婉美丽屏息的百姓突然出现了骚动,竟有人不顾礼数地扬声高喊:看!那莫不是温郎!
九岁的温羽徵顺着人群所指的方向,看见了远处一方高地上一个拔缰立马的身影。
动则擐甲披靡,静则掷果潘安,实是太过打眼。
莫说身负箭伤之人经不住一路纵马狂赶,便是那倏忽千里的雕鞍骏马也成了强弩之末,奄奄喷着鼻息。白袍早已被胸口渗出的血染了个透红,温商尧两手缠套缰绳,抬着眼睛,遥遥相视着城阙之上的那个女人。
层层秀裙,身姿仍纤薄若檀栾修竹;粉黛不施,面庞却昳丽若琼池仙子,四目交汇不过一瞬,她又将目光移往别处。
他如何会没有听懂自己又一次踏上征途前,她眸中蓄泪的哀婉之言——你若败了,我怕,怕你一去不还,徒留我泪洒斑竹;可你若胜了,我更怕,怕你愈受器用,从今往后又是旦暮不可相见。
朝凭阑,暮凭阑,千里征鞍谁与弹?相思又一年。
长安百姓的雀动不已惹得肃宗面露愠色,直问左右,那人是谁?那人莫不是温商尧?他不该在军营中么,如何擅离职守现身于此地?
“恭送皇上、娘娘回宫!”随着老太监马奴的一声尖细喉啭响彻十衢九陌,响彻金阙碧甍,温羽徵看见哥哥黯然生出一笑,一口血噀出,便坠下了马。
肃宗本欲因其擅离军营而责其脊杖之刑,但忽而生起一念,又将尚未伤愈的温商尧传入了宫中。
与一众宠妃同坐殿上,搂着新妃唐乔的肃宗一见进殿之人便笑道,“朕方才再和几位爱妃说这边地战火是何等凶烈,可这些娇滴滴的美人儿偏说想不出是何模样。你来替朕说个明白!”一侧头,往唐乔的樱唇上狠嘬一口,又指着温商尧道,“你若能将朕的爱妃们都说了明白,朕就既往不咎,赦你擅离职守之罪!”
许是早已心如死灰而不惧触怒龙颜,他抬起疲惫泛红的眼睛,望了望天子身侧的那个女人,随即一言不发地掉过身去,将内外袍衣一并脱下收于腰际——似为刀劈,为斧砍,背脊之上满布如枝杈一般错乱纵横的伤痕。
举座的妃嫔皆为这一身刀伤骇得花容失色,惊呼出声。
擅离职守的温商尧终因此而免于责罚。
然而,怕是无人知晓,那原不该也不会为敌将射中的一箭伤及心肺,从此世间便再无“敌众我寡砥柱中流”的温将军,也再无“调笔拨弦当筵度曲”的温郎君,只有一个便是三伏天里也要披着大氅御风的病秧子。
又是一声轻咳。
门生递来的文章委实做得漂亮,温商尧心中激赏,浑然不觉时间推移。待绢灯的火光略显黯淡,放下手中册本,起身轻推窗棂,却发现弟弟仍跪于屋外。已近两个时辰。
一双深长眼眸翳在窗棂投下的阴影之中,也瞧不出个喜怒来。屋中男子缓缓走向门外,瘦削面孔于月光笼映下现出一丝淡淡倦意。谁能想到这个朝堂之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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