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曲待谁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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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曲待谁欤-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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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可古大惊失色,只道:“你们汉人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竟这般轻易跪我?”
“何止温某‘膝下的黄金’,若不是汗王以众敌寡,又欺舍弟手足俱断,想来他如何不会悬尸于此。”语声不卑不亢,姿态也不低三下四。温商尧咳了数声,苍白面庞复又浮起一个戏谑的笑道,“便请汗王念在已讨了个大便宜,就施恩准了罢。”
这话听来虽是请求,却分明含带讥讽之意。察可古已大光其火,强行抑着怒气道:“你若想要,何不自己上前来取?”
起身向前,只以一人直面似乌云倾倒的黑压压铁甲。玄色氅衣于风中飘拂,鬓边的缕缕银丝也浮漾不息,他神态从容,步履缓而坚定,居然迫得为首的一众羌人铁骑纷纷往后避退。
他们记得那个千里单骑孤身闯营的传说,也记得那个万军从中独取上将首级的奇闻。可教人惊奇的是,这个严格治军从不欺凌妇孺的温郎,自羌人那里得来的,也是敬重大过于仇恨。
“你们怕他什么!”见一个病秧子竟慑得左右退避不已,察可古的胸中怒意更烈几分,不自觉地伸手摸上了腰中宝剑。
可温商尧全似根本不曾看见察可古已拔剑在手,甚至似不曾看见万军待发的羌族铁骑,径自驻于弟弟的首级之前。指尖轻触弟弟的脸庞,轻触他面上的疤痕和那未及阖上的眼眸,所有含蕴不露的温柔尽显于这一刻,他含泪笑说,“羽徵,大哥带你回去。”
便连察可古也不禁瞠目愕住,这人明明发近全白,神容憔悴,可这唇角温柔轻扬的模样竟是这般好看。
一但由这个男人想及自己的妻子,漠北汗王一面为羞怒焚烧,一面更为悲哀覆溺。当即再无多想地朝对方劈出一剑——几若当胸贯入的千钧一刻,温商尧同时拔剑相迎。
这回断不准旁人再插手,落得一个“以众欺寡”之名,见温商尧勉强招架之后跨马欲去,纵马追去的察可古回首怒吼道:“谁也不准插手!”
羌族骑兵一见汗王前去追击敌将,立即也变化了四方的军阵,以长龙之势随行于二人身后。但因听得军令,也只能徒然观望。而那且战且行的两个人并驾齐驱,剑影交错,很快便将彼此逼入崎岖山隘。
察觉周遭地势险恶,察可古顿感不妙。还未来得及返辔而回,听得温商尧一声“放箭!”两旁的山上已落下了箭雨。
“前军莫乱!一举突杀出去!”眼见伏兵林立的察可古深知此刻万不能乱,故仍镇定地回眸大喊,岂知山上的汉兵竟齐声高喊,将他的语声完全盖了过去。
先行到达的羌族骑兵亦纷纷中箭倒下,惊慌之中听得四面而起的“中伏了!快撤!”当即掉过了马头——未料前方的骑兵会忽然折返,后方的骑兵来不及止步,互相冲撞之下,原为长龙的军阵已乱作一团。
“尔等莫乱!莫乱!”察可古不单奋力挥剑抵挡不断落下的巨石和乱箭,还欲重振军心,却听见耳畔细微一声剑响,脖颈猝尔一热。
此一役汉军巧设伏兵,使得羌兵大败之后仓皇遁去。
尸首遍地,为热血泼溅了半身的温商尧倾下目光,已找不到弟弟的头颅落在了哪里。
一丝柔软笑意掠过唇角,他摇了摇头道,“你这顽劣性子,当真是最后也不肯改了。”
他的手上提着另一个人的头颅。
大胜之后的汉兵士气顿生,又见自家的将军将敌人首领的首级斩下,更齐齐高呼“温郎”,响彻云霄。
面唇俱是死一般的惨白,神态却安然若一泓静水,温商尧的步子踱得极慢,仿似连这盘桓于天地间的欢呼声也未听进耳里。
“察可古暴毙,羌人族内为争这个汗王之位,定会自起纷争!我等不若乘胜追击,一举收复故土,将尔等蛮夷撵出塞外!”那黝黑青壮的将军一抹面上鲜血,早无一提及察可古的威名就瑟瑟股战的稚嫩模样,而其余将领也皆如此。羌族铁骑的不败金身一旦破了,时局扭转即指日可待。
阮辰嗣迎身上前,望着温商尧笑道:“国公英伟实不逊当年,察可古——”
他猝然收住话音,视线撇然向下——顺其目光所指之处,竟是一处恰于旧伤处的箭伤,箭身已折断,鲜血透出衣襟汩汩而下。
把察可古的人头扔在地上,温商尧似全然不识对方是谁般怔怔望着阮辰嗣,好一会儿才忽起一笑道,“阮大人,替温某向佋王爷陪个不是。”
他本就面色苍白病容憔悴,此刻虽然负伤却也不咳,只淡淡噙着笑。乍看之下,阮辰嗣也不知这胸口的箭伤到底重是不重,赶忙道:“待卑职替国公诊治……”
“白岭城的深山中有一孤冢,若阮大人有心,他日与佋王遁隐红尘,可否替温某每年逢春便去祭扫一番……”听得对方点头应允,温商尧又问:“陛下……在哪里?”
“陛下自然在京里……国公莫再说话了——”
“备马……”
“国公——”阮辰嗣伸手欲拦阻温商尧前行,却被他抬手一把重推,听他从未这般失态地喊道:“备马!”
作者有话要说:自荐新文《蝴蝶的叫喊》,与变态杀人狂滚床单~


、98、一阕长曲待谁欤(尾声)

“小二,好酒伺候!”
听得那琅当带力的一声唤,正于肆内宴饮笑乐的一众食客不由停杯投箸,扬脸望向了门外。推门而入的青年看来未及而立,身着皂色的云纹锦袍,佩玉蹬靴,冠束鲜妍自不必说。肤色略深,脸颌端正,虽不十分英俊,可一双亮锃锃的眼眸旁镂着几丝尘霜痕迹,瞧着倒有几分慑人之威。
强虏退去关外千里之远,故土俱已收复,大周民气日舒,长安城内高甍画栋矗立街侧,一派灿灿煌煌的盛世繁华。茶楼酒肆为了揽客,不单各自遣人于门前打板吹笛,还将戏台搭进了堂,当真是沸反盈天好不热闹。
待那皂袍青年进了门,又有一青年随他跨入门来。白袍素带,直鼻薄唇,剑眉下嵌着一双黑黢黢眼眸,虽说抬颌顾盼间的贵胄之气不流自露,倒也收敛自如。
寻了个不打眼的地方坐下,皂袍青年唤来小厮,备置了少许酒菜。
“朕替你斟酒。”店内人声嘈嚷,二人坐得又偏,便也不惧这般说话会走漏了身份。杞昭斟满了秦开身前的酒盅,微起一笑,道,“范炎青还在军中,朕今天就先替你开筵接风,贺你不辱家风,一举荡平了敌寇!”
“全仰赖陛下天威浩荡,贼人望风而降!”秦开诚惶诚恐,慌忙捧起酒盅一饮见底,问道:“陛下今日倒好兴致,如何想到要出宫游赏?”
“这公卿大夫之言要听,贩夫走卒之言也要听。那些朝臣只知一味蒙哄,纵是施淳近些日子也对朕多有隐讳,不肯事事尽言。”杞昭自饮了半杯,又斟酒笑道,“‘以天下之耳听,则无不闻也。’朕若不想耳聋目盲,就得多出宫走动走动。”
还未饮及两盅,便听得店内有人说,“当今陛下又施仁政,轻税敛,重农桑,免徭役,这旧制是真真改得好!”那富贾模样的食客仰头灌了口醅酒,又黯然叹道,“记得当年国公在时,也曾力排众议力推新法,可惜那时大周内忧外患,最后不得不暂搁了下。”
秦开闻言心头一惊,手一抖颤杯中酒液也泼出好些:那个殁了七年的温商尧,竟会在这一方小小酒肆中又为人提及。
倒是杞昭面色无改,施施然举杯仰脖,将那劲辣的酒液一串火似的吞入喉中。
又听一个食客接话道:“那察可古气焰冲天,一路披荆斩棘,屠我汉家百姓。若非国公亲身迎敌,更将那察可古的头颅砍下,只怕今日的大周仍是风侵雨催,我等也不知身在何处了。”先里那富贾又道:“国公适才还名震羌汉,斩杀了漠北汗王察可古,一掉头却驱马赶赴京里,结果伤重不治殁于中途……”
“我听说的倒与尔等不同,”另一食客摇头道,“国公确于大败羌寇的当日离营不假,可并未如传言那般殁于半途。可还记得当日曾有一首小谣传皇上与国公名为君臣,实存龙阳之好?想来皇上以国礼为国公发丧,实乃诈死来哄蒙我等草民,只为从今往后两人能避人谤议地长相厮守……”
“你敢这般胡言乱语,怕是早摘了脖子上的脑袋拴于裤腰带上?若皇上当真与国公有私情,在位这些年,为何也未听传好过男''风?上个月选秀民间,还纳了一个新妃房美人,据传皇上与那房美人夜夜云交雨合共赴巫山,恩宠无出其右……”
“你说的这等淫话倒不怕绞了舌头?”那富贾模样的男子眉眼狎昵地摇首晃脑,惹来举座哄笑,“莫不是你夜夜藏身龙榻之下,方才晓得这样清楚……”
杞昭浅浅带笑不以为忤,径直频频抬袖仰脖,送酒入口。见其饮得极是草莽劲烈,秦开虽不敢如少年时候动辄就对着天子伸手相拦,倒也忧心忡忡地劝道:“天尚入春,陛下不宜如此豪饮烈酒。”
方要答话,忽听一阵锵锵锣响,堂内也随之爆出雷鸣喝彩。原是台上大红缎地的戏帘一揭,一个披坎肩、着饭单的花旦登了台。
见身旁青年苦着一张脸仍欲多言,羲宗皇帝忙罢手一止,冲其摇头笑道:“你莫再扰,朕要赏戏了。”
本是宫里的戏目也不知何以流入了民间,许是因为造语粗俗词句香艳,竟成了百姓喜闻乐见的一折戏,也无多久便流传甚广,人皆能唱。
又一描眉画目的粉面郎登上台来,一见那罗裙簪花的美娇娘,立时作全了那登徒浪儿的痴瞪瞪模样,开口唱道:
谁家娘子窈窕,瓠齿酥||乳蛮腰。娇眼暗抛好风骚,檀嘴一呶我魂儿也消……
座上之人的目光再未离开台上那对生旦,随那二人的眉眼传情你唱我和,他以指尖轻叩桌面往复敲打节拍,连着足尖也循声翘起,一点一点。看似酒过半醺,白皙面庞若隐若现一抹彤云。羲宗皇帝双目微阖,唇畔的笑意温柔璨然得教人啧叹不已,摇首轻声附和:“谁家浪子轻浮……”
与那花旦唱的若出一辙,婉转的曲音仿佛风中的桃柳依依,绿波漪漪,又让他得以乘风归去,回到爱人身旁——
“待阮辰嗣随军回京,朕就依言赦了他和七哥,也算告慰萧贵妃的在天之灵……”
“好……”
“欸,温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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