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小生用写实的笔法描绘了各位教育工作者们不健康的形态,但我诚挚地觉得,没有谁真心愿意把自己搞成那样形态的人。没有哪个老师想天天逼学生12点睡觉,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今儿你给学生减负,明儿你饭碗就没了;没有哪个学校想让自己实验班学生看着都跟早产儿似的,但在中国要想给学校搞出名堂,只能把奥数“从娃娃抓起”。同样,所有的状元同学要是在正常的教育体制下也绝对都是“杰出人才”,但在这儿你必须畸形,必须怪胎。
中国教育体制的染色体就错乱着呢,里面的人能正常么?它本身就是一条巨大个儿的工业生产线,什么校长,状元,90%的老师,家长,都只是无能为力地在里面当一个工人而已。
一边儿是工业,一边儿是人性,这俩东西本身就是拧巴的。于是咱也只能拧巴地活着。
工业是一切丑陋的根源。
—王尔德
用工业化的方法制造人,则是中国教育丑陋的根源。
三
THE IDEAL IDUCATION an exhibition
理想教育'1'
你若问我理想的教育是啥样?我则会说,教育就应该是能让人触电的那个东西。
我跟高中课本如胶似漆了三年,到头来却只是逢场作戏,高考一完,便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扔给了收破烂儿的,扔前还踩在脚底下蹂躏一番以解心头闺怨。分手之后,我再没见过“她们”,也永远不想见。
中国学生的学习时间绝对全世界第一,算数技术无人能出其右。然而事实却是,咱除了做题什么都不会,十几年下来脑中无任何想象力创造力,只剩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字,有如大脑坟墓的墓志铭。
外国教育的奥秘在于人家不“高考”,人家有“无差别优异”。是“无差别优异”让外国教育“如此独特、如此具有魅力” ,是“怎么好都是好”的理念让外国学生可以肆意做自己,做最好的自己。
若说老师像债主,那家长简直就是债主,她生你养你相当于投资,自此你自动欠她一屁股债,以后就慢慢儿还吧。而还债的方式,就是“听爹妈的话”。从上什么大学选什么专业,到找什么工作娶什么老婆,都要他们说了算。古代父母尚是包办婚姻,现在家长则更进一步,要包办你终生。
外国的教育这么美轮美奂这么引人入胜这么沉鱼落雁羞花闭月,其实也没啥高深不可告人的奥秘。它不过是让每个人都能活成自己,它无非是把学生当人看而已。
Education is not the filling of a pail but the lighting of a fire。
—William Yeats
教育不是注满一桶水,而是点燃一把火。
—叶芝'2'
“这生长起来,逐渐发展到那么伟大胸襟的姿势,已经在这里溅射出来,像一道泉水沿着躯体汩汩流出一样。从原始时代的幽暗醒来,这姿势仿佛在发育中,跋涉于这作品的广原上,好像已经跋涉了几千万年……”
这段如牛奶巧克力般丝顺柔滑的诗句是当年里尔克看到罗丹的《青铜时代》发出的惊叹。据说后来里尔克免费给罗丹当了十年的秘书。虽然我没读过里尔克也不大喜欢罗丹(因为他的作品缺乏缺陷,而王尔德说:“一个自身美好的主题对于艺术家毫无启示,它缺乏缺陷。”)不过我猜罗丹一定很不爽。男的当秘书也就算了(毕竟罗丹有一队女模特),还是个诗人。你说谁会找诗人当秘书啊!要是罗丹正躺沙发上看电视呢来了个电话,喊到“快去接”,里尔克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泪流满面吟道:“这电话铃声,像一道自来水沿着马桶汩汩流走……”说的还是法语,更令人不堪忍受。
Anyway,我倒是非常喜欢《青铜时代》。这个人,他仿佛在天地混沌时便已存在;他从远古时代走来,踏过险山恶水走过电闪雷鸣;他的身体饱经沧桑,却又如此健壮,仿佛他不曾老去;然而,他又像是个沉睡了千万年的躯壳,你正瞥到他醒来的一刻。这一销魂的时刻就像是米开朗基罗《创造亚当》两根手指那惊世骇俗的“触电”,从此,他不再是一个空虚的躯壳,而是成为了完整的人。这一刻,有一把火在他的体内被点燃,正是这把火让他站了起来,踏上了生命的历程。
你一定纳闷儿我扯这些做甚。
我也不知道,但你若问我理想的教育是啥样?
我则会说,教育就应该是能让人触电的那个东西。
每个人体内里都有一团火种,你管它叫天性也好,叫灵魂也罢。不管叫什么,它始终埋藏在你的身体里,同你形影不离。而教育的价值,就在于它是普罗米修斯,能点燃你心里的那把火。教育应该是一曲人性的赞歌,它能把一个人生来具有的独特价值引导出来,所以才有了education这个名字。教育不是任何东西,它是恢复人性完整的唯一道路。
而中国教育正相反,它是要切断这条路,是要往人脑子里灌水,然后浇灭那团火种。
之前为了省事儿,说中国教育时我就把它简称为教育了。其实就如同网友们说的中国足球和足球是两项不同的运动一样,中国教育和教育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东西。若说它俩有什么可比性,则是二者如同南和北、黑和白、艺术家和大众、文学和青春文学—呈完全对立的关系。有这种衬托,中国教育之低劣仿佛也能被再一次展现出来。
但我们不说中国教育。我们说教育。
我们来说说,理想状态下的教育是什么样。
完美的境界是无为,完美的目标是青年。
—王尔德
必须从古希腊说起。
上面那几个对比还可以加上一个:古希腊人和功利主义(又等价于古希腊人和中国人)。中国人讲究“学以致用”。要是现在哪个学生说他想学哲学,他爹妈一定会一脑门子气:学那干嘛,有屁用啊!
废话,有用就不叫哲学了。古希腊人和咱正相反,他们强调“学以致知”:学习是为了拥有知识,至于有嘛用?管它呢,知识好比女人,能拥有就很快乐了。所以亚里士多德说“求知是人的本性”,所以赫拉克利特则说“让我得到一个真理比当波斯王还快乐”,所以他们才会“爱智慧”,爱的是那种纯粹的与生活现实无关的智慧。王尔德说:“爱的快乐,就如思想的快乐一样,在于感觉到它的存在,爱的目的就是爱,不多也不少”,用在这儿正合适。
一谈到教育家不能不说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把社会上的人分成三种:统治者、被统治者和读书人。那帮整天争名夺利争权夺位的,就像王尔德说的,只是在“谋生”,而与世无争如隐士一般读书的,那才叫人的生活。所以青年人要想体验生活,就应当天天无所事事心静如水,然后在闲暇(schole)中读书(在闲暇中读书,school这词儿就是这么来的)。后来不管是在阿卡德米学园当校长还是创造了文雅教育的亚里士多德,都对学生有一个要求,就是你必须够“闲”,有时间随心所欲地学习,青年人只有在这样无为的状态下读闲书,才能达到人生的完美境界。
读完了书还要交流。苏格拉底当年首创“助产术”大法:你们老师不能把知识直接告诉学生,不能替人家生孩子,而是应当通过讨论交流引导学生自己获得真理,帮助他们自己把孩子生下来(后来西方人就一直沿用“助产术”,直到今天)。老师再牛B,也不是全知全能,你只不过是个助产的助手,至于真理则要靠学生自己探寻。这就叫“吾爱吾师,但吾更爱真理”,不过中国学生大多不明白老师和真理有啥区别。
当年苏格拉底就在雅典大街小巷找男女老少东拉西扯,亚里士多德则在阿卡德米学园和年轻人一起读闲书。这就是西方最初的教育。
现在学生在学校最欢乐的无非是两件事儿,一是下课扯淡聊天,二是上课在课桌底下看“闲书”,殊不知真正的教育,就是干这两件正事儿的。
世上就没有好的影响……因为影响一个人就是把自己的灵魂强加在他身上。他不再按自己的天性去思考,内心中的激情也不再会燃烧。
—王尔德
然而到了中世纪,欧洲大陆被封建神权笼罩,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政治的猥琐必然带来教育的衰落,此时欧洲的教育也干起了邪恶的行当,让学生背这背那,借此搞愚民政策以达政治目的。
启蒙思想引领人类进入新的纪元,也给教育沐了一把春风。此时教育家们终于醒过闷儿,明白了你学习不是为给教会当工具,也不是为了给神当奴隶,而是为了把日子过好。同时,人性光辉的照耀,让他们明白了学生的真实需要。卢梭在《爱弥儿》中就率先提出,要“以天性为师,而不以人为师”,“成为天性所造就的人,而不是别人制造的人”。赫胥黎则提倡“自然教育”,教育得顺应自然和人的规律,不能揠苗助长。老师也别整天恨铁不成钢,学生该成什么样儿就成什么样儿。
还有教育家畅谈了一下他们对教学方法的意见。蒙田在《论儿童的教育》中就说你们老师在教学生之前,先得了解每个学生的情况。“如果我们不顾分寸,就常会坏事。”洛克虽然本行是哲学,不过偶尔也辅修一下教育学。他认为老师的真正责任是激发学生的兴趣和好奇心,让他们成为“天性造就的人”。而死记硬背绝对是兴趣好奇心和天性的大敌,自此以后基本没人还提倡让学生背书了。比如夸美纽斯就说,“不要把杂乱的词句塞在脑子里,而是要启发了解事物的能力,并使知识从这种能力中流泻出来。”
看看,是流泻出来,不是灌输进去。
这些个道理听起来简单,却映照着教育的理想状态。若能做到这些,教育才真算education。
若说西方教育思想的集大成者,毫无疑问非杜威莫属。这位实用主义哲学家(小生一直不明白哲学怎么会实用)的教育理念影响甚广,直到现在都是教育史上的“大拿”。
杜威有三句名言—
第一句解释了教育的目的:“教育无目的。”你受教育不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