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又笑起来。
身着白色制服的侍者一直忙碌着。他们双手托盘，走进餐厅先绕桌一周。上菜的时候从左边上，饮料酒水从右边上。吃牛排时，侍者从冰桶里拿出一瓶红酒，给肖凡斟酒。她瞟了一眼酒标，发现这是来自法国小葡萄园的红酒，1982年的陈酿，酒色浓厚。
董事长端起酒杯，请大家举起杯。
〃干杯！〃
〃干杯！〃
〃记得我小的时候，爸爸的生意还没做得那么大，他整天开着一辆头盔似的汽车跑来跑去，逢人就推销产品。〃查理笑着说，〃他还经常教导我们说，就是因为你们的父母和祖父母从不度假，勤奋地工作，才把买卖做成今天这个样子，因此，你们也同样要为下一代努力工作才对得起他们。〃
施莱茨干咳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头，说：〃儿子。爸爸说得出做得到。上次，我参加董事会时，一个董事总是跟我发难，我就对他说，你看，我有9个孙辈人，3个曾孙辈人，有一大家子要养活，请你帮帮忙，考虑考虑这个建议，结果那个董事果真采纳了我的意见。〃
第263节：半个局中人（7）
肖凡笑得差点把酒喷出来，她一边用餐巾擦着嘴，一边难以置信地笑着问：〃您真这么说的？〃
〃当然。〃施莱茨眨着眼睛，像调皮鬼似的微笑着。
肖凡幽默地接着刚才的话题说：〃看起来，董事长是一个慈爱的家长。〃
查理又说：〃我还记得，小的时候，爸爸常带我们出海。记得我第一次和他出海的时候，他带我去南美洲的一个海岸，当时，我们乘坐的是一艘旧帆船，很古典的样式。刚刚上船的时候，我非常兴奋，欢呼雀跃：'看啊、快看啊，船动了！动了！'我躺在船头，那个时候，月光、浪花、海洋、夜空，那种感受太美妙了。我简直要融化了。没想到行至中途，竟然遇到了风暴。那次风暴太可怕了，它似乎要撕碎一切，毁灭一切，让人无法面对。当时我害怕极了，吓得面如土色，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敢看。这时候，我却听到父亲大嚷了一句'上帝与我同在！'我偷偷睁开眼睛，发现父亲稳稳地站着，目不转眼地盯住前方，手稳稳地掌握着舵盘。不知道过了多久，父亲才拍拍我说，儿子，风暴停了。我揉揉眼睛，果然，大海又平静下来，高高的桅杆在阳光下闪着光，白帆高高扬起，大船正稳稳当当地前行。再看看父亲，他正得意地微笑呢。后来，我每次再和父亲出海，都觉得是一种享受，再也不害怕了。〃
〃其实，我很享受查理说的迷失在风暴里的混乱感觉。有一次出海的时候，我也是遇到了暴风雨，那次的风暴太可怕了，比刚才查理说的风暴要强烈50倍，我一生中似乎都没有遇到过那么可怕的风暴，当时我非常害怕，觉得自己那么孤独、那么恐惧，我认为自己完全失去了对船只的控制力，也失去了对自我的控制力，那个瞬间，我真的认为自己该去见上帝了。但是，很神奇，我竟然在风暴卷起的空隙间看到了一朵美丽的浪花，刹那间，好像有一个大铁锤，'嗵'地一下子，击到了我内心最深处，和我搅成一片。那一瞬间，我的心立刻平静下来，勇气也出现了。我似乎摆脱了所有恐惧、卑鄙、退缩的想法，我好像变成了一条鱼，变成了一块礁石，变成了一粒沙子，我突然感受到一种安宁，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真正的安宁，就像在天堂里那样。我甚至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最原始的时间，而我就像在这个时间里徘徊的一颗粒子，静止而快乐，天，这种感受太奇妙了！〃
第264节：半个局中人（8）
大家都被施莱茨所描述的感受吸引住了，一时间饭桌上静寂无声。
〃啊，我猜你们诸位一定也体会到了时间静止的美妙了？〃施莱茨笑着说，〃否则为什么都这样悄然无声？〃
〃这种感受非得有切身体验，否则无法体会。〃肖凡沉思着说。
〃是的，那是一种极度迷醉，但又极度清醒，很难形容的感受。我猜，那一刻我一定灵魂出窍了！〃施莱茨开玩笑地说，〃从那以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风暴并不可怕，外在的困难也并不可怕，而人的精神、意志、灵魂则是最可怕的。〃
接下来，施莱茨妙语连珠，话语中不时流露的天真令人莞尔。他给大家带来很多快乐和幽默。肖凡不停地笑着，心里却不由泛起了一丝酸楚。这种和谐的家庭气氛，她只能在别人家里感受了。
吃完饭，施莱茨邀请肖凡去他豪华的书房里欣赏他新拍的摄影作品，他自嘲地说这些都是一些卖不掉的〃伤心〃作品。肖凡惊讶地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幅巨大的照片，觉得这些用线条、色彩、空间组合构成的画面真是太美了，或蜿蜒、或奔泻、或扩散……每一张照片里都体现着视觉的美感。肖凡在一幅照片前停了下来，她专注地盯着这个奇怪的画面，画面是一幅巨大的绿色森林，但是有一个特别鲜艳夺目的蛇状物蜿蜒其中，她不禁仔细欣赏起来。施莱茨笑着指着那个蛇状物问：〃你看，它像什么？〃
〃一条红色的龙。〃肖凡不禁脱口而出。
施莱茨满意地笑了笑：〃这是我在亚洲某国航拍的，红色的是被倾倒的废水。〃
〃啊？〃肖凡感到震惊。她无法想象，这么美丽的图案居然是垃圾。
施莱茨说自己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时，也和她一样震惊。
〃那里的环境已经遭到严重破坏，每天都有成千上万加仑的污水排放到这里，污水渗入地表，毁坏了许多植物。〃施莱茨有些感慨地说。他嬉戏似的笑容褪去了，有些无奈地说，〃人只是配角，却如此狂妄！〃
〃这都是人类的欲望造成的，如果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任意放纵不加节制，那么迟早会毁灭这个世界。〃肖凡不假思索地说。
第265节：半个局中人（9）
施莱茨似乎很惊讶于她的答案。他微笑着指着书桌前的一张宽大的木椅，说：〃来，Sandra，坐这儿。〃
肖凡依言坐了下来。
施莱茨也坐了下来，蓝水晶般透明清澈的眼球里一片慈光，他沉默了一会儿说：〃Sandra，这么多年，我一直困惑一个问题，人为什么如此贪婪？人的欲望是不是无穷无尽的？〃
肖凡沉思了一下回答说：〃人的本性是贪婪的、自私的，当无穷的欲望碰到有限的资源的时候，悲剧就会发生。〃
〃哦，是的，人类历史上多少次战争都在印证这一点。〃施莱茨望着肖凡，友善地问，〃Sandra，我一直很想知道一点，在你看来，你觉得我们公司现在的状态合理吗？或者换句话说，你觉得这头巨大的鲸鱼健康吗？〃
肖凡微微愣了一下，她不太明白董事长问这个问题的目的。
〃噢，是这样，Sandra，你见过那种在沙滩上搁浅的鲸鱼或者海豚吗？〃
〃没有。〃肖凡摇摇头。
〃我曾经见过，还去救助过它们。〃施莱茨说，〃记得有一次我去澳大利亚出海，回来后发现在海边的浅滩上围了好多人，我就跑过去看，发现有十几头巨大的鲸鱼和七八只海豚搁浅在海滩上，有的已经死去，有的仍然活着，营救人员正竭尽全力实施营救，希望帮助它们重返大海。有的人向它们身上浇水，有的开来起重机希望把它们推回大海，可是诸多努力都没有结果，除了一头鲸鱼和两只海豚游回大海外，其他的鲸鱼和海豚都死亡了。我在旁边看着，心里非常难过。后来我回到美国，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海洋专家和动物专家请教，鲸鱼为什么会搁浅？有一位海洋专家告诉我，鲸鱼的视力并不好，它是依靠身体里的一种高灵敏度的回声测距本领在海洋深处定向定标，准确地判断自己与障碍物的距离，从而追捕鱼群。但是当海水环境被污染时，可能鲸鱼的气腔发生病变，导致它的定位系统发生病变，使它丧失了定向、定位的能力，就可能会冲上浅滩，导致死亡。还有的科学家认为人类的某种行为也会导致鲸鱼冲上海滩，比如水下爆炸、军舰发动机和声纳的噪声都可能造成鲸鱼的误判，导致它误入歧途。因此，我就在想，我们公司的身形也庞大如鲸鱼，过去几十年里，我们的定位系统还算灵敏，但是假若有一天这个定位系统发生故障了，会导致什么后果？是不是也会像鲸鱼那样，冲上浅滩自杀？〃
第266节：半个局中人（10）
肖凡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关系，Sandra，你对公司有什么想法尽可以直说，不必担心什么。〃施莱茨鼓励她说。
〃董事长先生，您作为创建和统领公司的灵魂，也许可能会意识到某种微妙的变化，而我只是作为公司里普通的一分子，鲸鱼身上的一小块肉，是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的。〃
〃嗯，〃施莱茨站了起来，背着双手缓缓踱着步，肖凡坐在座位上，目光随着他移动。施莱茨走了一会儿，站定在肖凡面前说，〃Sandra，你知道我最欣赏的哲学家之一是谁？〃
肖凡正在思考着董事长欣赏的究竟是哪位古希腊或者德国的先贤哲人时，施莱茨却给出了一个令她惊讶的答案：〃老子。〃
〃老子？〃肖凡惊讶得看着董事长。
〃是的。〃董事长说老子的著作《道德经》是他的枕边书，他有机会经常研读，从里面发现了许多精妙绝伦的真理。
〃老子谈到了自然玄妙的多元内涵，谈到取法自然，但是他却没有办法告诉后人应该怎样有效探索和触摸自然。〃施莱茨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一个难题，一个很大的难题。〃
〃董事长先生，有时候人内心最真实最直接的感受可能就是一种灵敏的定向系统，这种定向系统可能比鲸鱼身体里的定向系统更加高明，只是人们经常忽略它罢了。〃
〃照你的意思说，人只要抓住内心中最直接最真实的感受就不会判断失误了？〃
〃我并不敢一相情愿地妄加断言，因为准确判断一件事情实在太难了。但是有的时候，当你让自己外在的情绪沉淀下来以后，用最直接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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