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史的趣味》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经济史的趣味- 第5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他真的在托古,为甚么不托得更完整一些?
(5)在《孟子》书中,我们可以发现孟子对所坚持的原则,会向不同的对象一再地推销。然而,田地与税赋这么重要的方案,何以在《孟子》中仅此一见呢?他心目中有没有完整的草案呢?或仅是为了滕国的特殊问题,所做的临时发挥?
我们的回答是:「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是孟子针对滕国特殊情况所做的个别建议,而非应该坚持的普遍性原则。方案背后的精神,是在「取于民有制」,这才是他所坚持的原则。在规画方案的同时,他并没有忘记推销「民事不可缓也」、「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等配合措施,这些更是他所坚持的原则。孟子是感于滕文公的知遇,才针对滕国的情况作此策画,可见他心中并没有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草案。这是个特例,在《孟子》中仅此一见。梁、齐等大国的客观条件较为复杂,孟子当然不会冒昧提出同样的方案。甚至在鲁或在宋时,因为得不到君主的信托,他也没有提过任何方案。由此可见,所谓的井田制,其实是后人企图将孟子井地方案的外壳,在过度一般化之后,推广运用到更广泛的地区,未必掌握到孟子当初的基本精神。

2结语
现在不妨检讨一下,历来对上述5个问题的处理方式。战国时代离孟子最近,他们对当时背景的掌握应该没有问题。可是战国后期至汉初,托古改制风气最盛行,学者们因而以为孟子也是在托古改制,祇是说得不够详细而已。于是凭一己的理想,将《孟子》中的记载扩大渲染,误导后代读者以为那真是先王的遗制,是孟子所祖述的,此事尤以《周官》为甚。由西汉中后期到魏晋,那些说法所产生的问题就逐渐浮现。儒者花了很大精力,来弥缝前人对井田制说法,把那时已显得若有若无的传说,加上诗书中扯得上关系的一言半句,作为「解经」的根据。
结果是越解释越臃肿,害得唐宋以后的学者,也陷在此漩涡中无法自拔。仅少数学者如宋朝的朱熹,看出孟子此处「制度节文不可复考,而能因略以致详,推旧而为新,不屑屑于既往之迹。」(见他在《孟子章句》中为此章所写的按语)朱熹作了较合理的推论,启发清代干嘉学者,逐渐扭转这项积重难返的趋势。
干嘉学者的努力,已部分澄清历来经学家最纠缠不清的问题,而欧美日本的史迹与学说,也开始让国人有更宽广的眼界。梁启超所涉及的外务太杂,对上述问题的解答并没有太多贡献。五四以后,胡适、顾颉刚、季融五等人,继干嘉遗风,对以往的经学抱怀疑与批判态度,对井田制的疑点当然不肯放过。上面综述的5个问题,他们也大致意识到了;对这5个问题个别的解答,也偶尔有说对的。可是,一般而言,破坏有余建设不足。例如胡适在《井田制有无之研究》(页50)说:「孟子的文章向来是容易懂得的,但是他只配辩论,不能上条陈。他这几段论田制的话,实在难懂。」其实孟子并非在「上条陈」!他的话也讲得够清楚,毕战显然听得懂,所以才没再发问。祇是后人没有考虑孟子与滕国君臣问答的背景(而这些在当时是不需讲明的),才会觉得难懂。
另一方面,朱执信他们多少会感觉到,井田的传说有助于推介国外某些政经理论(例如原始共产社会)进入中国,故倾向于辩护传统的说法。然而经过这次辩论,疑古的风气已开,对日后解答井田问题的进展有帮助。尤其是日后大部分对井田的辩论,都知道要回归到《孟子》。
钱穆对人口问题与井田的关联,已经讲得很清楚,他对第1个与第5个问题的答案也与我们相近。齐思和对第3与第5个问题的突破,最有贡献。陈瑞庚已经注意到第2个问题的「井地」名称,他对第1个问题的处理也算正确;然而他对第5个问题的答案却错了,因而影响他对3、4个问题的处理。木村正雄比较接近第3个问题的解决。方清河对第1、第3、第5个问题的解答都有心得;可惜他对井地的意义解释得不很成功,对孟子所坚持的基本原则,也分析得不够透澈,有点功亏一篑。我们在前人的成就上,提出自己的看法,希望能有效地否证井田说这个重要的公案。
与李怡严合着,原刊于《新史学》2002年12月第13卷4期

6《盐铁论》的臆造问题







1前言与摘要
1996年12月号第14期的《中国文化》,刊载了赖建诚的〈《盐铁论》的结构分析与臆造问题〉,此文于1998年重刊在他的一本文集《绿野仙踪与中国》(《三民丛刊》第186号)。这篇文章提出一些合理的怀疑,但也引发可以再辩驳的议题。本文从其它角度,提出不同的证据与说法,一方面和赖文的论点相辩难,二方面希望能引发不同的讨论。这个题材或许仍无定论,但总是一个值得辩解的公案。

以下略述赖文的论点旨要。此文把《盐铁论》内59篇的内容,以篇名为单位分成经济问题、社会问题、政治问题、意识思想、匈奴问题、相互讥讽等六类,制表分析后得到一项结构性的观察:谈论经济问题的篇数只占12%左右,而与意识形态争执(儒法对立)相关的篇数最多,将近全书的三分之一。然后根据这个结构分析表,列举四项理由,说明《盐铁论》的4259篇有可能是桓宽所拟,而不是根据会议实况推衍增广的。
全书60篇内,除了〈60杂论〉是作者桓宽的「跋」(记载编着此书的经过、参与者、以及桓宽对盐铁会议的人事评论),其余59篇大约可分成两个阶段。第141篇可称为本论,因为主题是在争论是否要「罢盐、铁、酒榷、均输」(〈01本议〉);到了〈41取下〉所得到的结论是:「请罢郡国榷沽,关内铁官。」皇帝(一说是丞相)批准了这项结论,所以主题到此告一段落。
依姚鼐的见解:「。。。42篇以下,乃异日御史大夫复与文学论伐匈奴及刑法事,此殆尤是桓之设言」(《惜抱轩全集》笔记卷七〈盐铁论〉)。这句话说明两件事:(1)4259篇的主题,移转为匈奴与法律问题,与盐铁本议无涉,所以是「余论」而非主论;(2)这18篇是桓宽臆造的。主题转移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这18篇内国防问题占11篇、刑法问题与意识思想问题(如〈56申韩〉、〈58诏圣〉)占7篇,经济问题、社会问题、政治问题全未涉及。


桐城派文学大师姚鼐
4259篇是否为桓宽臆造,则较易引起争辩。姚鼐的论点出自他的《惜抱轩文后集》卷二〈跋盐铁论〉。姚鼐批评《盐铁论》冗长不实:「其明切当于世,不过千余言,其余冗蔓可削也。。。。(桓)宽之书,文义肤阔无西汉文章之美,而述事又颇不实,殆苟于成书者与!」17。冗长的部分,读此书的人大都有同感。而不实的部分,姚鼐的证据是:〈42击之〉的开头说,「贤良、文学既拜,咸取列大夫,辞丞相、御史。」姚鼐认为西汉的贤良与文学,很不容易被取列为大夫,证据是:「按汉士始登朝,大抵为郎而已,如严助、朱买臣对策进说,为中大夫,乃武帝不次用人之士,岂得多哉?昭帝时,惟韩延寿父死难,乃自文学为谏大夫,魏相以贤良对策高第,仅得县令,其即与此对者,固未可决之。要之,无议盐、铁六十人取大夫之理,此必宽臆造也」。他的论点是:文学朱买臣能当上大夫,是武帝破格取用,贤良魏相对策高第,也只能当县令,参加盐铁会议的六十多位文学与贤良,怎么可能「咸取列大夫」?
赖文提出四点理由,推测4259篇是桓宽臆造的。第一是双方代表人物方面的问题。如果是官方的正式会议,怎会在42篇开头说「辞丞相、御史」,而只剩文学、贤良、大夫三方?4259篇中的主要对话者,是大夫与文学双方,但到了〈55刑德〉倒数第二段,御史竟然出现了,之后的〈56申韩〉、〈57周秦〉、〈58诏圣〉也都是以御史主问,由文学应答,到了〈58诏圣〉的最后以及〈59大论〉时,才又由大夫主导。这和〈42击之〉所说的「辞丞相、御史」不合:既已辞御史,为何御史又出现?此外,贤良在4259篇中全未出现。总之,御史实未辞,而贤良虽未辞,但亦未赞一词。若说这是官方的会议,在形式上也奇怪;若说是桓宽臆造,也不无可能。
第二是主题方面的问题。盐铁会议的主题,在〈41取下〉时已有结论:「罢郡国榷沽、关内铁官」。主题至此已毕,为何要另日再有4259篇之议?况且4259篇的主题,在141篇中也都已论过,何必重复?若要再论,何必「辞丞相、御史」?再说,4259篇并未得出具体的政策性结论,也毫无经济方面的主题,与本书的名称《盐铁论》不符。
第三是匈奴问题。《盐铁论》虽以盐铁之议为题,然而盐铁官卖的根源问题,是由于匈奴边患导致国防支出过高,所以与匈奴相关的国防问题,才是前提性的主题。141篇中若以经济社会政治问题为主,4259篇转以匈奴问题为主,两者是相贯通的。反论:若国防问题为首要,何以在全体出席争辩的141篇中才只占三篇,反而在「辞丞相、御史」之后,才在4259篇中大论特论(11篇)?况且匈奴问题在武帝晚年时威胁已大减,昭帝霍光主政时,匈奴问题的重要性并不高,所以在141篇的「主论」内,只有三篇谈匈奴问题,这么低的比例(341),和当时的实情较吻合;4259篇中的高比例(1118)不符当时问题的优先级。
再说,141篇中谈论匈奴问题时,篇名都是防卫性的:〈12忧边〉、〈16地广〉、〈38备胡〉,这和昭帝时对匈奴采取防守和平的路线相符;而4259的篇名则较积极主动,例如〈42击之〉、〈45伐功〉,这和141篇的立论在气息上大异。若4259篇为桓宽所拟,则有可能是桓宽时(宣帝),匈奴问题再度吃紧所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