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林,今后只得你一人!”依稀誓言还在耳畔,他惨笑一声,一开始,就选错了。
哼,那人只是嘴上说的好听,这些年来,每当他身心受挫的时刻,他又在哪里风流快活?
陆爵爷护着薛公子?不知是世人看不清,还是那人施的障眼法。
开弓没有回头箭,罢了,如今还说这些作甚?
夜色中的辅国侯府黑漆漆一片,弓箭手伏在屋檐墙角严阵以待,亲兵手持火把将整座府邸围了了严严实实。
薛佑林径直走向老侯爷的院落。
吱~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刺耳的声音骤然响起。
薛佑林的心在看清屋内情形后,蓦然沉到了谷底。他走近屋里椅子上正襟而坐的老人,伸出冰凉的手指在他鼻端试探。
毫无生息。
老侯爷嘴角沁出一缕血丝,身子已经僵硬了。
他抖着嘴唇问道,“是圣上的旨意?”
跟着一起的亲兵头领回道“圣上下旨,赐鸠酒。”
“府里其他人呢?”
“不留活口。”
他猛然觉出鼻尖飘荡的竟是浓郁无比的血腥气味,一阵晕眩,抓在椅背的手指紧紧收拢。
虽说早有准备,没想到临到这日,竟是说不出的胆怯。
这位驰骋半生的老侯爷,谁设想如此下场。为什么要违抗皇命呢?不是自掘坟墓么?
陆靖,他赫然想到陆靖,声音竟带出惊恐,“陆靖呢?”
“薛公子,陆爵爷还不知情,在您府上。这里我们搜过了,没有找到圣上要的东西。”
薛佑林松了一口气,又提上来。
皇上此番突然动手,莫非万不得已,怎会痛下杀手。既已下杀手,陆靖必不会放过了。
“替老侯爷殓好尸身。”
他急忙转身,跃上坐骑,扬鞭朝自己府里赶去。
第二十五章
待薛佑林离开,那亲兵头领略一思索,双掌一击,唤来门外守候的士兵。
“将侯爷尸身收殓棺中,不得怠慢。传令赵大河,在府内重新搜查,不得有漏网之鱼。”
“是。”
士兵领命而去。
亲兵头领自言自语道“老侯爷,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死是义,不死是不义。侯爷英勇一生,此番身死,也算义字到头。府里一同去的阴魂,也莫要怨恨,要怨,只怨那天地不仁吧。”
床下地道内,乔酉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扳开捂著他嘴巴的手,一双含泪的眸子就那麽直勾勾的盯著吴越,哑著嗓子低声问道“为什麽不救老侯爷,府里的人都被杀死了麽?”
问完突然想起陆靖,脸色顿时变得煞白,颤抖著嗓音说道“吴越,小爵爷在薛公子府里,他。。。。。。他只怕还不知道,咱们要去救他。”
吴越握紧拳头,“已有暗卫去接应侯爷,我们离开此处再与爵爷会合。”
乔酉并非夹缠不清之人,事已至此,再说什麽,做什麽也於事无补。适才,他正在自己小院子里看药王手札,福伯慌慌张张过来寻他,见到他二话不说,直接带到老侯爷跟前。
还来不及跪拜,就只听老侯爷吩咐,“吴越,带他一起走。他救过靖儿性命,万不可再将他牵扯进来,伤了他的性命。”
然後,就被吴越拉进了地道,听到亲兵闯进来,听到亲兵传旨让侯爷饮酒自尽,听到远远传来的惊悚惨叫。
几次三番抑制不住悲愤,最终让吴越点住了穴道不得动弹,又捂住了嘴。
虽说他乔酉与侯府各人情分不深,可如此灭门惨祸怎麽能不动容,况且,这里,都是小爵爷的家人,自不比陌生人。何况危乱时刻,老侯爷还记得他这无名小卒,要护他周全。
不知爵爷能否躲过大祸,又能否挨过满门被灭的惨痛。
地道内越来越热,还有烟雾渗入,吴越道“不好,他们放火了。”
乔酉侧耳一听,果然听见一些零碎的劈啪作响之声。
此处不能再呆下去,他伏下身子,冲入口处磕了三个响头,口中默诵“侯爷,勿怪乔酉身份低微,乔酉替爵爷给您磕头。”
吴越也跟著磕了响头,然後引著乔酉向地道出口奔去。
这地道通往城外,两人弓著身子快走了近一个时辰,才爬出来。乔酉体力不支,吴越背著他到不远处的驿亭稍事休息。
“且歇歇,我们还得快走。火尽了暗路出口必然藏不住,追兵肯定循迹而至。”
“吴大哥,爵爷会没事的对吗?”
乔酉心内七上八下,想到陆靖就心颤不已。
吴越面色沈重,望著无人的驿道,缓缓说道“爵爷会没事的,爵爷也不能有事。”,他搀起乔酉,“走吧,咬牙挺挺,老侯爷还有嘱咐在我身上,我们也不能有事,一定要活著跟爵爷会合。”
夜色浓重,不时有昏鸦从两旁密林中扑翅而起,夏夜里突兀一阵阵寒意。
薛佑林赶回府中,跃下马背,将缰绳甩给迎上来的下人,一边急冲冲往厅堂走,一边询问,“陆爵爷来了多久?”
“陆爵爷来了好一会儿,您不在,他就在大厅等您。小的们不敢怠慢,好生招呼著。”
快到厅口,薛佑林慢了脚步,老侯爷青白的面孔在他眼前闪过,胆怯之意顿生。他还在门前踌躇,陆靖的声音已经慢悠悠传来,“佑林,回来了麽?”
他心头一震,平平常常的一句问话,他们相识以来,这句话不知说过多少次,但他就是听出来,今天这一句不对劲,像是透出无穷疲惫之意,还有股决然。
放在门上的手,微微颤动,陆靖就在门那面,他突然希望什麽都不曾发生过,推开门,他还是可以阴阳怪气的问一句“陆靖,你又来做什麽?”
俱往矣。
以他的耳力,自然听得出府里已潜入不少高手,而陆靖,应该都清楚了吧。还留在这儿,无非还要听自己一句话。
薛佑林深吸一口气,推开厅门。
陆靖站在厅堂当中,背对著他,看堂上挂著的一幅画。他一步一步走过去,绕到他眼前,与他对视。
陆靖露出一个微笑,唤道“佑林~”
薛佑林低下了头,须臾抬起来,对著陆靖浅笑。
多年以来,他从不曾对陆靖这样笑过,总是戴了一张面具,藏了几分真心。可此刻,他想对著陆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笑一次。
嘴角绽开笑容,眉梢眼尾都是笑意。眼前熟悉的面容带著思绪穿越过往岁月,一桩一件的细末枝节渐渐清晰明朗,原来都不曾遗忘过,只是被故意尘封起来。
“陆靖。”
迟迟才开口的回应,让两人都沈重起来。
陆靖叹道,“我走了。你多保重。转告皇上,不要逼人太甚。”他不曾想皇帝已下决心要撕破君臣这张薄面。
薛佑林一震,莫非陆靖还不知陆侯爷身死?
“陆靖,站住。”他大喝一声,“皇上已赐死陆侯爷,陆靖还不束手就擒?”
“什麽?”
薛佑林一句话砸的陆靖晕头转向,父亲已被赐死?他上前一步,满眼怒火,“你说我爹怎麽了?”
“皇上赐了鸠酒,陆侯爷已死。”
暗处暗卫门此刻都现身出来,围在陆靖身侧,以防薛佑林突然发难。
“你传的旨?”陆靖瞪著薛佑林质问,双拳紧握,浑身都在颤抖。
薛佑林迎上他的目光,毫不妥协,“陆侯爷叛逆之心久矣,圣上下旨赐死留其全尸得以保全你陆家颜面,此乃皇恩浩荡。”
“好,好,好!”陆靖连说三个“好”字,痛心疾首,“我识人不清,今日才知你薛佑林究竟想要什麽。我成全你!”
说罢,再不留恋,转身冲杀出去。
堂内薛佑林并未追出,掐进掌心的指甲将手掌刺的鲜血淋漓。
毫不犹豫的应承下传旨杀父的仇,斩断了与陆靖之间所有情谊。今後,陆靖只会将视自己为不供在天的仇人。
他府里的守卫不多,拦不住陆靖等人。方才他说出老侯爷死讯免得陆靖回府被擒,现在又不出手,放了陆靖这遭,算是还他当日回护之情。
只是,他心里清楚,今生,陆靖的情债他是还不干净的。
依稀仿佛还是那日,华服著身的胖小子,笑眯眯的对自己说“乖乖,你长的可真漂亮,像个女孩儿。”。自己做了什麽?好像是追著他一整个下午,最後终於一拳揍到他脸上。
那小子,只怕当时并不是被自己追上了,而是故意让著自己打了那麽一下。
“傻子。”
薛佑林噙著泪水,笑骂。
第二十六章
乔酉与吴越二人小心翼翼,不敢稍怠露出行踪,只挑山野小路走。走了一夜连着一个上午,眼瞧着就快要到,幸无追兵尾随而至,他们二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啊!”
乔酉踩空了一脚,掉进一个土坑里。
还好是个浅坑,不待吴越去扶,他自己就爬了上来。狼狈的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泥土,红着脸呐呐解释道,“一时不察,没注意脚下。”
吴越了然一笑,“你是累了吧。我们休息一下,想必无妨。”
乔酉连忙摆手,“不,不,我不累,吴大哥,我们还是快走。我已经拖慢你的脚程了。”
吴越细细察看一番,见乔酉确无大碍,方才点头,说道,“就快到了,再撑一会儿。实在走不动告诉我,吴大哥背你。”
“嗯。知道了。”乔酉点头。
这段时日走的路,比他过去十五年来走的路加起来还要多的多。他体力还真是不继,且不论还有一身新伤旧伤。有几次头晕眼花,脚步虚浮,都靠他咬了舌尖才得清醒,完全就是一股子劲撑着。
再者,乔酉心里着实挂念陆靖情况,巴不得早一分见到陆爵爷,只盼他安然无恙才好。
诶,他在心里暗暗叹息,又怎么能安然无恙呢?纵使身体无恙,心里也不会好受。老侯爷的事儿,薛公子的事儿,一想到这里,乔酉心口就一阵一阵泛疼。他只恨自己人微言轻,帮不得陆靖,甚至连开解一番都还嫌份量不足。
傍晚十分,终于赶到一处村落,闲散着十几户人家,正是晚饭时分,炊烟袅袅升腾。
爵爷就在这里吗?
乔酉看了眼吴越,没有问出口。他有些木然的跟着吴越走进一户农家院落。
小院子里只有一间土房,昏黄的烛光在窗纸上印出一抹人影,乔酉怔怔的瞧着那影子,一时痴了。
是爵爷的影子,他脸上,还会有风轻云淡的微笑么?
他没有随吴越一起进屋,呆立在院子中央,扶着一棵枣树。
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怯意,他害怕面对陆靖。
其实爵爷对他一直很好,他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