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言语,窸窸窣窣把什么幽凉的东西套到她手腕上。
左钧直抬手,月色下看见晶红如玛瑙的红豆串儿,在莹白纤臂上绕了许多圈儿,好似雪上胭、月下梅,煞是动人。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心中喜爱,嘴上却不轻饶:“大将军好小气。”
他二人向来对身外之物都不甚讲究,偶尔互赠一些小物事,也都是讲求心意,不论价值。没想到她今日竟向他讨要回报,括羽颇有些措手不及,无奈道:“我穷得叮当响,人家还有饷银拿,我连一个铜板都没有。去摘了这三百七十二颗相思子儿,还被士兵们笑话……”
三百七十二,恰是她们分离时日。左钧直心中酸了酸,想到他在士兵的一片哄笑声中把这些姑娘们最爱的相思子儿数出来,还是忍不住笑了。翻过身来指尖儿在他胸前轻划,“就没见过做将军做成你这样儿的!”
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可怜巴巴道:“我早就卖身给姐姐了……特别穷酸,姐姐你养我……”
他面朝着床边小轩窗,月色下眉清目秀,十分……可口……左钧直见色起意,扑过去在他嘴上舔了一口。
他扭头躲着,弱弱道:“不要!”
左钧直捂脸哭了声:“好像我在轻薄你一样。”
括羽搂住她,点着她鼻子揶揄笑道:“什么好像?根本就是。姐姐——嘿嘿……你……”
左钧直被他瞧穿了心思,羞恼至极,背过身去不理他,却被他自身后压了下来。
“你生捷儿那么辛苦,骑马又伤成那样,我怕你受不住……”
她埋头在软枕里,脸红得可以滴血,声音低不可闻:“都这么久了……”很快就说不出话来,被揉弄得春潮带雨晚来急。身下骤痛,伴着喉中逸出的喑呜之声,他握着她的腰撞了进来,有些失却轻重分寸。
背后袭来的力量清晰而急促,原始的姿势较它种更无暧昧委婉。她十指嵌入床褥中去,眸中水涌,咬了唇儿纵由他尽情伐挞——知道他终于是忍得狠了。
一夜雨疏风骤,摧心相思尽化无间缠绵,情话喁喁,情花靡靡,十指相扣,两心相印,天上人间再无欢愉若此。
陈氏后人登基为交趾国王后,左钧直本还欲留下来同何中一起处理余留事情,却被括羽找孟秋生要了点催眠剂给迷了,强掳回了南越。
左钧直扒着马车车窗,担心兮兮:“就这样溜号了,皇上怪罪下来怎么办啊?”
上回磨伤了腿,括羽便舍不得再让她骑马。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她恨恨道:“你是将,我又不是!”
“爱怪怪。”
“……”
本以为在南越只会待上几天,没想到是一个月。一一见过了旧日带着他长大的守将们,独秀山上拜祭过了罗晋,他便带了她在南越四处玩耍,遍吃海鲜、水果和各种美味佳肴。圣旨来了两遭,他偏压着不理。这月左钧直月信未至,被括羽牵去给孟秋生摸了一回脉,果道是又有了身孕。
左钧直又惊又喜,括羽咬着她耳朵道:“我说野合万事兴,没错儿吧?”
左钧直无地自容。南越山明水秀,地广人稀,他带着她看溶洞石林、丹霞奇峰,幽深胜处,总免不了要……真真是个野人蛮子啊!
何中奉旨亲自来南越带她回京。括羽给她的马车改装了一番,装上了厚厚软垫,备好细炭软食,又好生叮嘱了许久,方放她上路。
何中心知这左钧直是皇帝少不得的能臣,更是括羽的心尖尖,眼下又有了第二个孩子,自己是千万怠慢不得,一路上小心翼翼,不敢有半分差池。
四海俦侣
左钧直心里很清楚,括羽带着她在南越游山玩水,不理军中事务,其实也是迫不得已。
于他,仗可以打,政不可涉。
交趾政权未稳,南伐大军还需驻扎一段时间。
他到底还是背着征夷大将军的名号,不可以离了大军,私自同她返京。
万里云阔天高,雁过无痕。
她的括羽是长空之鹰,绝不会剪了翅膀,养在笼中做一只金丝雀。
回了文华殿,朱捷已经摇摇晃晃会走。她去南越后,皇帝命人将左载言和翛翛接入宫中,监视之外,也算是方便他们照顾朱捷。听着小小朱捷奶声奶气唤了声娘,左钧直眼泪都要下来。又听他口齿清晰地叫爷爷、奶奶,还背了几句笠翁对韵,更是惊得合不拢嘴。原来这孩子竟是早慧,有言语之才,左载言入宫启蒙之下,未断奶倒是先会说话了!
弘启十年五月,南征大军凯旋。
前一天晚上,左钧直在房中写奏章,忽觉烛影忽忽摇晃,一道黑影自窗口掠入。方要惊叫,便被热热的唇舌堵了口。下一刻整个人被横抱起来,直直入了里间压上床榻,探手便解她衫子。
她惊呼着推拒他,“别……还有……”
他避开了她隆起的腹,仍压着她发着浑儿,狞笑道:“我看过了,你爹娘都睡了。那些翊卫的套路我最熟,发现得了我才怪。”
“不是……是……”
“嗷!”
想他括羽武艺高绝,十四岁起至今世间再无人暗算得了他!刚才莫名其妙挨得那一下是怎么回事!
摸着后脑勺,他恶狠狠抬起头来,不期然看到一张同样是恶狠狠的小脸!和他一模一样的小眉毛,黑水银般的眼仁儿,圆乎乎的两只小爪子抱着个木枕。那枕头差不多和那小娃娃等高,抱得煞是吃力,小娃娃却兀自抱得英勇,嫉恶如仇地站在他女人旁边。
“坏蛋!放开娘亲!”
奶声奶气的,却十分有气势!
他的儿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他心中在狂笑,一把把那娃娃搂过来,哄道:“乖儿子!叫爹!”
小娃娃呆呆瞪了他一会儿,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挣脱他扑进左钧直怀中,“爹爹不是坏蛋,坏蛋不是爹爹……”
他傻了眼。
这一夜他悲剧地没能爬上他女人的床。因为他女人床上的另外那个小男人,一看到他就开始大哭……
左钧直满怀歉意地看了他一眼,抱着那个小男人睡了……
他泪眼汪汪地咬着被子在窗下的竹榻上辗转难眠。犹不死心,夜里几度试图把那小东西抱在他女人身上的爪子拨开,却发现小肥爪子抓得死紧,俨然是防着他这一手!
就这样被篡权夺位了么?……他欲哭无泪,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后来父子间的经典对话是这样的:
朱镝:儿子,你已经长大了,应该一个人睡。
朱捷:哼,我才一岁半。你二十一岁半,你才应该一个人睡。
朱镝:……(救命啊,妖孽!)
朱镝:儿子,你有妹妹了,已经长大了,应该一个人睡。
朱捷:恩,我和妹妹睡,保护妹妹。
朱镝:(暗喜)乖儿子,你果然长大了!
朱捷:可是娘亲说了,妹妹要和她睡。
朱镝:……
朱镝:儿子,我们商量一下,你保护妹妹,我保护你娘亲,怎么样?
朱捷:(玩着九连环,斜睨一眼,鄙夷地笑而不语)
朱镝:……(泪奔)姐姐,我不和他玩了!
朱镝:儿子,今天可不可以借你娘亲一晚上……
朱捷:可以啊。
朱镝:(两眼放光)一定是我听错了!
朱捷:不过,你看——
(地上,穿着绿油油的马面裙、脑袋上用红丝绦扎了两个小鬏鬏的小女娃用力扯着朱镝的衣袂)
朱朱:爹爹……朱朱今晚想和爹爹睡……
朱镝:……
朱朱:呜呜呜呜呜哇
朱镝:啊啊啊啊,别哭,爹爹答应啦!
朱镝:儿子,我今天过二十四岁生日诶。
朱捷:别跟娘说,她最讨厌听到你年龄。
朱镝:……不是,你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
朱捷:生日快乐。
朱镝:……谁?
朱捷:嗯。
朱镝:……嗯是谁?
朱捷:嗯。
朱镝:……叫声爹又不会怀孕!
朱捷:娘又怀孕了,你这个坏蛋!
朱镝:……
朱朱:爹爹,哥哥又欺负你啦?我去揍他!
朱镝:呜呜,女儿才是贴心小棉袄。
血泪的教训:第一印象是多么重要啊!
秘史载,弘启十年六月,上欲封北齐旧帝第三子镝为齐王,就藩东北。镝婉拒。
十月,镝次女降生,单名朱。上赐金银宅邸,固辞不受。镝殊无异志,赋闲于家中,含饴弄子为乐,不复理世事,人皆嗟叹。
弘启十一年五月,镝携妻儿一夜间失迹于京,上震怒,举国搜捕。
天山古道。
石峡窄如甬道,松林似海,五色花簇。河水在谷底流淌,淙淙声峡中回荡。
三匹马儿漫步涉过一条浅浅河流,小娃儿看着马蹄溅起的水花兴奋尖叫。
出得那峡口,天地豁然开朗。粗犷山脊在眼前拉开广袤原野,雄峻雪峰横亘天际。山光峰影,壮美无伦。
纵是那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娃儿,都被这山河壮丽震撼得闭了口。
“捷儿,喜欢吗?”
小娃儿站在马鞍上,欢欣鼓舞地回头,抱着身后肤色如雪的女子响亮地叭了一口。“娘亲,原来你讲的故事都是真的!”
“娘亲什么时候骗过你?”女子一笑,看似平凡的容颜顿时灵动起来,“以后爹和娘还会带捷儿去看遍天下美景,但是要走好远好远的路,捷儿怕不怕累?”
小娃儿大声道:“不怕!”揪着马鞍爬下马,小小短短的身子竟是十分灵活,“兔子!”欢叫着飞奔而去。
望着小娃儿在山坡上滚来滚去,怀抱着熟睡女婴的男子轻拽马缰,向一旁的女子并辔过去。
“累不累?”
女子含笑摇头。“其实我害怕深水,从陆上走,反而更快一些。”接过男子手中的女婴,她笑道:“皇上必然是没有想到,你手握海令,却带我走了陆路。”
天朝海令,可号令内库四海分支,以天朝国使名义,畅行大洋万国之间。
朱镝在天姥山,没有见到云中君,却由空蝉女使赠予了海令。
接过海令,实际上就是取代了云中君在海外的位置。
“过河西走廊,借道西域,不都是你的熟人么?哼哼,我看那位帮助咱们出关的唐旷唐大人,对姐姐你很是不一般呢。”
左钧直脸红,反唇相讥:“谁像你桃花那么多!随便吃个饭都不得安宁!”
朱镝挑着眉道:“嗯,你的是不多,可是朵朵都够大,还差点成了我舅娘。”
左钧直垂目不言。朱镝道:“也许,他是看着我们离开的。”
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