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瑾记起往事,更是尴尬,连连咳了好几声,斛律川也不揭穿她,欣赏着她极力掩饰的侧脸,心里有源源不断的暖流无声淌过,如此思来,塞上流浪的日子也是不错。贫穷而内心富足,那样弥足珍贵的记忆,即使尘封在过去,他也只是笑一笑,并不刻意追求让双方难堪。
只是遭逢那样的变故后,生性刚强倔强的她,还能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自在翱翔吗?无遗是句梦话,仇恨让人越陷越深,却很难有人摆脱,纵使心里都是清明。
他思虑至此,不由在不易察觉的角落默默看了她一眼,只剩下颓然的叹息。
☆、四十四。回援
四十四。回援
赫连瑾最后还是没有到处去劫掠,刘思亥问起来,只是道,“我前日和斛律一起上山,发现不少野菜,做成羹汤也很不错。”
刘思亥苦着脸,“羹汤能当饭吃吗?”
“爱吃不吃,没人逼你。”赫连瑾丢下这句,驾马到了最前方,斛律川正好和她齐驾,山道上冬雪澒洞,万籁俱寂,只有马蹄声踏地的声音,在银白雪地里留下一行蹄印。冷风拂面,倍感清寒。
斛律川在她旁边道,“我们的没有任何存粮,只能以最快速度到达秀荣川,但是像这样的速度,少说也要四五天路程。”
赫连瑾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仔细观察过,我们走的这条道正好直达西秀荣,是处水草丰茂的湿地,过了前方的山头,就有数不尽的野菜。怎么可能会有饿死的道理?”
“又是野菜!”刘思亥在后面听了,仰天一声长嚎,说不出的悲切凄厉,外人听了,不知会以为他受了什么酷刑。
“是啊,又是野菜。”赫连瑾回头冷冷盯了他一眼,吓得刘思亥缩回脖子,一直落到队伍最后面。
“还是老样子。”赫连瑾情不自禁地弯着嘴角,斛律川也笑,“没见到你以前,还正常点。”
“那我还不如不见他。”
斛律川知道她在开玩笑,道,“你心里只有绿芜红菱那俩丫头,自然看不上刘思亥这等大老粗。”
赫连瑾闻之静默,斛律川微微一惊,心里疑惑,却不知说错了什么,也不敢随意追问,赫连瑾却主动开了口,“红菱追随了元子攸。”
淡淡的苦涩随着叹息悄无声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虽然是曾经的朋友,她还是不愿以恶毒的词汇来描述她。
红菱另投后,在江湖上的名号是“凤凰”,却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名。斛律川被捕发配后,一直蛰居怀荒,对此知之甚少。闻听此言,斛律川不知作何表示,他和红菱不过见过几面,并不熟悉,但是在赫连瑾短短十六年的时间里,一大半时间红菱几乎都是随侍她的身侧。绿芜更像长姐,温柔大方,却缺乏主见,只有红菱和她性情相近。
斛律川抬头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只觉鼻息哽滞,万般痛心,无从说起。赫连瑾只是十六岁的年纪,也许她以后会越走越远,但是这段往事,可能永远也忘不了。
一行人在途中暂歇几次,又全力疾驰,奔行向东。五日后直至西秀荣,踏着平原水草,直行臻西。赫连瑾在路边拉了个蓑衣老人,得知此刻战况,又带着众人转向西面深山。
原来当日赫连瑾点破,尔朱枭早知自己调兵的事情败露,和尔朱浔、尔朱玥翻脸后,就怂恿原塞北的鲜卑镇兵,一起对抗尔朱浔。尔朱浔平日与高门汉阀走得近,就成了鲜卑镇兵针对的借口,又有尔朱枭在其中挑拨,情势十分不利。
赫连瑾带着众人,循着蟾宫留下的足迹,终于在一处深山里找到了他们。
“——你没事吧?”最先看到他们的是绿芜,紧赶几步冲上来,把她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惹得周围士兵频频注视,纷纷露出暧昧的目光。
绿芜哪管得了那么多,只顾着问她此次北上的事宜,一路寒暄问暖,到了山间一处隐蔽的平地处。尔朱浔和尔朱玥落难时也是潇洒倜傥的,见了她最欣喜的莫过于尔朱浔,“你算了回来了。”
赫连瑾应了声,脸上又是惯常谦恭的笑。
尔朱浔微笑间,目光静静落在她身后的斛律川身上,咦声道,“这位小哥面生地很,不介绍一下?”
“这是斛律川。”赫连瑾转而对斛律川又道,“九爷,我和你提过的。”
一时之间,两个青年互相笑了笑,算是见过礼,面上友好地谈了谈。虽是初次见面,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山谷后面是一处杂草丛生的荒芜旷地,只有东面一处水潭,水质却也浑浊,每每路过,看不见任何生物。
尔朱浔落难后在这里栖居过一段时间,对这儿地形甚是熟悉,带着赫连瑾走了一段,渐渐看不见众人的身影,他才道,“有些日子没见阿瑾,又结识了新朋友,到是俊俏地很。”
“斛律与我相识多年,此次重逢,就是为了前来帮助九爷。”
“那是我误会他了?”尔朱浔挑着眉,轻声喃喃,带着丝遗憾抬头望天,“可我这双眼睛啊,从小就灵,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我的。”
这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赫连瑾在心里啐了口,暗骂他厚脸皮。
“斛律没什么让九爷误会的。”赫连瑾道,“我们认识多年,他的人品我清楚。不知道九爷在怀疑他什么,他说会相助,就一定不会做别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助的不是我,看的是你的面子吧。”尔朱浔心中说不出的愤怒,更恼于她的态度,甩袖道,“我宁愿你一个人回来。”
赫连瑾惊惧于他露骨的话,忽然发现事情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斛律说的有理。沉默中,两人各怀心事,在草地里走了很久,前面谷传来绿芜的呼唤,“用饭了——”
“时候也不早了,奴才恐怕不能陪九爷谈心了。”赫连瑾俯身一揖,就要离去,情急之下,他忽然从后面拉住她,“急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
赫连瑾回过头来,“九爷还要说什么?”
“就是这种表情。”尔朱浔倒吸了口冷气,气得心肝儿都疼,他咬着牙,几乎从缝隙里挤出几个字,“赫连瑾,你就是个王八蛋!”
“怎么骂人哪。”赫连瑾反而笑了,使劲抽出被他握住的手,“九爷这个人,英明一世,可有时候就是糊涂,有时候更是不可理喻,幼稚地可以。”
看着她微微含着讥诮和无奈的眼神,尔朱浔从来没觉得这么憋屈过。他什么时候放□段追求过别人,到头来碰一鼻子灰,面子里子都丢了个精光,容易吗?偏偏有人还不领情,刀枪不入油盐不进,他是既上不来也下不去,吊在半中央,个中滋味,不是常人能理解的。
赫连瑾道,“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风月之事,九爷不如多想想如何退敌。一般的兄弟间是没有问题的,像这样有问题的,结果无非是你死我活。九爷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个不劳你教。他怎么对我的,我自然怎么回报他。”
“那是他自食其果。但是,奴才还是有个不情之请。”
“我知道。”尔朱浔截道,“你关心四丫头,总觉得我对她冷血无情。”
“希望九爷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自己就是个良善之辈了?”他负手在她身侧迂回审视,斜挑的眼线说不出的慵懒和惬意,“说别人的时候先想想自己干过什么,当初你投靠四丫头的时候,手底下没害过几条人命吗?”
赫连瑾眉心一挑,淡淡道,“你调查我?”
尔朱浔一时嘴快,此刻说不出的尴尬,幸得他脸皮厚,面上一点也看不出,仍是负手伫立,“我手底下的人,我自然有知道的权利。”
“那九爷知道我的过去了吗?”赫连瑾觑着他,面上平静,不见一丝惊慌,只是轻轻舒着气,“我可是亡国公主,扫把星,这样还喜欢我?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能连累别人。”
“就是因为知道才喜欢你。”他的眼睛忽然驳于平日的深沉和疏懒,星光般耀眼闪烁。在这样狂热逼人的目光里,赫连瑾不由自主退了几步,“九爷……”
“不要说。”他伸出一指,轻轻封住她嗫嚅的嘴唇,赫连瑾仿佛可以听到他笑容在她面前绽放的声音,“我还没有主动追过一个女人呢,就算现在不喜欢我,也给点面子,给个机会嘛。”
“九爷也需要脸面?”赫连瑾轻笑,“我还以为九爷的脸皮已经可以去砌墙,刀枪不入了呢?”
“这是一股韧劲。不经历风雨,怎可看见霄虹?”他说起来还颇为自豪,背着双手往前舵了几步,赫连瑾看他装腔作势,差点笑场,强忍着在后面道,“是,九爷英明神武,文成武德,一统江湖。”
☆、四十五。心事
四十五。心事
“这是什么事,就像我前世造了孽,今生偏要受这个罪似的。”尔朱浔一回来,就对尔朱玥抱怨。四下无人,尔朱玥清雅的面容笑得微微眯着眼睛,就像只小狐狸,叹了声,“自作自受,怨不了别人。”
“不安慰我就算了,你这算什么兄弟?”尔朱浔扑过去,掐了他脖子,尔朱玥捶着他,无力憋着脸通红,“放手!”
“掐死你。”尔朱浔恨恨地。
两人打闹了会儿,终于安静下来。尔朱浔还是苦着张脸,哪里还有之前在赫连瑾面前的雄心壮志,两人背靠背坐着,身下的岩石冰凉彻骨,山壁上不时传来呼呼风声。
尔朱浔道,“喂,不闹了,给支个主意吧。”
尔朱玥只敢在心里偷偷地笑,声音却是正经地很,“我也没追过人,怎么知道?不过你可以去问一下那些追你的女孩,想必能得到不少答案。”
“你当我傻?”尔朱浔气道,“今天不给我想出个主意,你别想睡觉。”
尔朱玥仰望头顶满天繁星,寂静夜里,只有风声鸟鸣,万般凄凉,都在心头挥之不去,却也只能陪着他在这儿胡闹,不由苦笑,“大敌当前,你还有闲情想这些,不如担心担心大家的身家性命。”
“你担心吗?”
尔朱玥哑口无言。
尔朱浔笑道,“汉化乃大势所趋,是孝文帝迁都洛阳、推行以来的主流,反对一路都有,却一路盛行,这便是帝国未来方向。这么多年以来,尔朱枭仍然冥顽不灵,留着他在塞北,就是一个大大的隐患,元子攸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碍他的路。”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