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虽然我不爱她,可是她是我的妻子,你怎么可以喜欢上她!”他霍然转身,一挥袖,茶碗甩了一地:“你怎么可以喜欢上她!”
碎片溅了一地。
苏九歌忽然弯腰,捡起其中一块大的碎片,君无端原本猜不透他的意思,却在看到碎片上的图案时呼吸一窒——是梅花。
母后最喜欢的白梅花。
“举国上下,禁种白梅。”苏九歌站起身来,走到君无端面前,将碎片递到他手心,君无端反射的握住,瓷白如霜冷,听苏九歌继续道:
“明明有禁令,为何宫中处处可见白梅,为何又有了落梅山庄?”
举国上下,禁种白梅。白梅花,母后最喜爱的白梅花……君无端恍然,他自然记得。
母后最爱白梅的无暇,无人不知,因为……她为此杀过一个人。
那是父皇在位时重用的一个臣子,为人忠贞,性格执拗,对她这个参政的皇后颇有微词,却苦于无处发泄,终于在某日找到了把柄,把先帝的遗诏拿出来,大殿之上跪地不起:“先帝遗训,举国上下,禁种白梅,皇后娘娘作为儿媳,公然挑衅太上遗威,于情于理于国于家,都说不过去。”
苏沐言冷笑看他:“笑话,你这样说,始皇帝焚书坑儒,后来的皇帝是不是也要跟着照做?太上是皇帝,今上也是皇帝,何来这个皇帝,就要听那个皇帝的?”
“也好,你如此忠于先帝,不如就跟了他去,也成全了你的身后之名。”
她用一个大臣的生命来证明她的威严,甚至后来做了皇帝,手段更加狠辣,半分不会手软。
“这是母后对我的试炼。”君无端的手缓缓的握紧,指缝中甚至流下滴滴鲜血,他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紧紧捏着。
“她不给我虎符,是想要我凭自己的能力得到它。”
凭自己的能力,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他永远也记得那一天,他吻了她,她却毫不在意。他在她面前一直是弱者的姿态。他要凭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哪怕花费几年的时间,一定要亲自得到她留下的虎符!否则,他永远只是仰望她的背影!
苏九歌苦笑:“所以我说,你根本不懂母亲。”他的眼中有着怜悯的波纹。“她不将虎符给你,不是因为忌惮你对我不利,而是因为她明白你对她的执念之深,她想要你明白,你才是这璃国的皇帝,你已坐拥天下,虎符就像白梅,它对你而言不是权力的象征,是禁锢。”
母亲病逝的时候,是他最后陪在她身边。
她和他说了很多话。
她轻轻的抚着他的脸颊问:“九儿,你知道这世上最让人欲罢不能的东西是什么吗?”
他思量她为了父亲半生的黯然,小心答道:“是爱情吗?”
“不,”母亲摇头,“是权力。”“只有真正手握权力的人才明白,爱情和它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她有些哀伤的看着他:“在我杀了你父亲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为皇为帝的末路只有一个——孤家寡人。”“可是我还是选了这条路。”“如果,如果有一天……”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只是复杂的看他,什么都没有说。
“母亲最后,大约是挂念着你的吧。”苏九歌哑哑的开口,“她怕你和她一样,最终成为孤家寡人,所以,我知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真心为你高兴。”他终于明白,母亲为何总流露出那样阑珊又厌倦的眼神,有时看着大哥又格外心疼。
为皇为帝,末路只有一个。
是她将他推入这万劫不复的地狱。
“大哥,你真的以为摇光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从来不肯亲近她,又不肯废了她,放她自由,你真的以为她不知道原因吗?”
君无端张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回想,回想很久很久之前,他娶错了人,可是,却依然把她束缚在宫中,他的确爱真妃,却同样爱丞相对他这个新帝的支持。他回想,回想自己对丞相信誓旦旦的承诺:即使错嫁,自己也不会轻视摇光一丝一毫,她永远是他的皇后,真妃……只会是一个妃子。
可是什么时候,他渐渐将承诺忘记。当帝位稳固,无可动摇,陈摇光变成了他眼中的一粒沙。他疏远她,冷落她,甚至……多次对她动了杀机。
“她什么都明白,可是,她无可奈何,她看着你一点点利用她讨好她的父亲,看着你一点点架空她的父亲,她只能忍着,受着,她没有翻云覆雨的手段,摆脱不了弱势,她能为她父亲做的,只是让自己开心点,让他放心。”
君无端嘴唇渐渐苍白:“那又怎样,要怪,就怪她有一个权势过人的父亲!”“你和我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放过她对不对。”“可是,我不会。”“她害死了真妃,害死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又让你与我生了间隙,相互怀疑,她……让我成了孤家寡人。”“我怎么可能放过她!”
他每说一句,苏九歌的眼便寂灭一分,直到最后,成了最深沉的黑。
“你错了,让你成为孤家寡人的,是你自己。”
☆、第五十八章
一场小雨之后,院中的薄荷都开了花,细细碎碎的花,四年来的第一次。青灯很是开心,最近天热,她除了日常必须做的琐碎,还要在晚上给这些草浇水,现在终于可以清闲一日了。摆弄了一会儿薄荷叶上的水珠,她站起身来,向院中的小屋走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
精致的大床之上,摇光正在沉睡,眼睛阖着,宛如死去。
青灯拿起梳子,轻轻的将她原本就柔顺的发再梳理了一次,又为她净面,稍微抹了一点珍珠粉,她做这些事已经无数次,手段熟练自然,不一会儿就好了。做完这些事之后,她略微有些犹豫,终究还是开了口:“摇光,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诉你,过些日子,我就不能陪你了。”她轻轻抚摸着小腹,目光温柔:“我怀孕了,两个月。”“如果你醒着的话,一定会为我开心吧,原来为人母是这样的心情。”她故作惆怅的叹息一声:“早知道做母亲的滋味这么好,我早就和白月成亲了,说不定孩子都可以打酱油了,当初怎么鬼迷心窍为苏苏折腾那么些年。”又扑哧一笑:“总算回头是岸!”“所以……所以摇光,你快点醒来吧,如果再不醒,苏苏该怎么办,你……快点醒来吧……”寂寞的房间,连空气都是寂寞的,她忽然想起四年前,苏九歌与君无端的那一场决裂。君无端终究不顾苏九歌的阻止,屠杀了祁连修与思茜以及所有跟随的人,这才知道,原来武林的打打杀杀,竟然那般微不足道。
璃国与南昭的战事持续了两年多,两国的百姓都受尽战火煎熬,虽然最终璃国胜了,君无端却得了一个暴戾的名声。
可是,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了。
四年的时间说久也不久,说不久也久,一千零九十五天,一万三千一百四十个时辰,枯骨化草木,沧海桑田,改变了多少爱恨,可是摇光却始终如一,连容貌也未增减一丝一毫。或许,她会在这张床上过完她的一世吧,青灯想,命运如此眷顾这个女子又如此苛责她,从当初的期盼到现在的心如止水,她挣扎许多,恐怕苏苏只会比她难受千倍万倍,当年陆云沉那一句昏昏沉沉的“原来她喜欢的人是我,我竟然以为她喜欢你。”他落寞的神情至今不能忘却,可是,他还是带摇光回了落梅山庄,任由她在此沉睡。
“如果,如果再你不醒……”青灯轻轻的握住了摇光的右手,将它阖在自己手心,“那就请原谅我对苏苏用忘忧吧,我实在不愿他再为你……伤情……就让他忘了你吧……我和白月会照顾你,我们会照顾你……”“你已经折磨了他四年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也希望你可以醒过来……可是你已经折磨了他四年了……”“他现在变得好冷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至始至终心怀温柔的苏九歌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可是,可是……”
“对不起……”
青灯终于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将摇光的手放回原处,站起身来,转身,离开。她掀开门,一丝沁凉的风吹进来,带着花香。
她没有回头。
“对不起。”
余音一直飘荡在寂寞的房间中,可是她已经走出去了。
她一直到现在,仍然不知道摇光真正爱的是谁,她在摘星阁对自己坦白是真,她用自己的性命救陆云沉也是真,可是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曾经以为,摇光的答案对于她来说很重要,她一直在等,等待她的苏醒,问个清楚。可是,当她终于嫁给白月,当她知道自己怀孕,她才明白,与真实握着手中的幸福相比,舍弃过去对苏苏的情意,是一个多么幸运。
答案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眼下的幸福。
那个从她懵懂便对她温柔微笑的男子,他应该获得幸福。
从前她以为,摇光是他的幸福,就如同她自己以为,他是她的幸福一样。
可是,她终究和白月圆满。
所以……
“对不起。”
细碎的紫色小花在风中凄凄摆荡,渐渐枯萎,脱落,某日忽然袭来一缕寒风,原本翠绿的叶子也开始变黄,终于在一夜白雪中,死去。
——就这样,直到有一天。
那一天,异常的寒冷,风拂过脸颊如刀割一般。
摇光觉得冷。
很冷很冷,四肢也乏得厉害,仿佛正在坠落,向黑暗坠落。忽然,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到他怀里。
是谁?明明是温暖的怀抱,为什么她的心中,却升腾出一抹痛意?如果,如果没有遇见就好了,每一次见到,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见,却又为什么,一次次向他靠拢寻求庇佑?
黑暗中,她蓦然坐起身来!
用手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摇光喘息着张望:怎么周围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她……她……
仍在额上的手渐渐僵硬,她的脸阴晴难辨:为什么脑中一片空白,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别怕,别怕,摇光小心给自己打气,然后,缓缓的曲起双腿,摸到床弦,先把灯点燃再说。
仿佛很久没有行走,腿软的厉害。她几乎是跌撞着蹒跚,心里也有些打鼓,这个房间的布置如此陌生,她根本找不到灯盏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