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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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太阳- 第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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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关山林仍然军纪严整。关山林站在那里目光炯炯有神,腰板挺得直直,在庞若飞走进这间屋子时他沉稳而有力地转过身子来,没有任何的惊慌和不安,甚至连眉毛都没有跳动一下。庞若飞还发现这间屋子太小了,关山林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巨人,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感觉。这不太容易做到。你就算一只森林中的猎豹,如今你已经落入荆笼了,你的尖牙利爪,你的腾挪扑翦,你的雄心壮志凛凛威风,它们全都没有用了,何况那些猎人已经盘弄了你四天四夜,那些猎人当然算不上好猎人,如果是好猎人情况就会是另外一种样子了,正因为如此,正因为不是好猎人,才有了一种侮辱,有了一种羞耻,才有了自尊心的伤害。可是他现在站在这间屋子里却像是一个巨人,那四大四夜的盘弄什么作用也没有起到,他们甚至使他变得更加高大起来。他们是怎么说的?又臭又硬?是的,他们就是这么说的,只有这一点他们算是说对了。庞若飞发现关山林比他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同时感觉到了来自关山林身上的那股震慑人的力量。他们站在那里,相距几尺,彼此的观察都是极致的,能洞穿对方的五肝六腑。庞若飞走到一边去,从屋角拎过一张靠背凳,放在一处背光的地方,在上面坐下来。后来他发觉这是一个错误,他根本就不该坐下来,因为这样他就不得不稍稍仰起头来看对方了。关山林站在那里,从庞若飞走进这个房间直到他坐下,他都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他和这位新调来的副政委见过几次面,但没有太深的接触。他还听说过关于这位副政委的许多轶事和背景。关山林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个老兵常犯的错误,他太看重资历。关山林从一开始就压根儿没有重视过这位副政委。1943年入伍的兵,没有打过几次像样的仗,坐直升飞机攀到了如今的副军职位置,这一切都使关山林没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对手。对关山林来说,他现在没有任何对手,攻守都没有,他的面前白茫茫一片,枪炮声倒是响个不停,迷雾之中旌旗招摇,呐喊声喧嚣不止,他不知道他为何受到攻击,谁在和他打仗。他讨厌这种不明不白的对垒。如此一来,天时地利人和他都失去了。但是现在他很快知道谁是他的对手了。
  知道为什么把你关进来吗?
  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
  为什么?
  你和郭清乾在军代办干了那么多事,你自己干的,怎么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不要装糊涂。不要抵赖。这对你不起作用。
  有话你就直说,我没闲心和你捉迷藏。
  明天有个批判大会。
  他们告诉我了。
  这才是开始。如果你态度老实,革命群众会考虑你认罪情况的。
  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党、对不起组织的事,有什么罪要认的?
  你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你这是屁话!谁给谁找麻烦了?
  好吧,看来你真的是执迷不悟了。告诉你,你的问题是严重的,性质已经定了,你是军内一小撮。
  1935年军队打得只剩下三万人,我是其中的一个,如今是几百万,你要说我是一小撮,我就是一小撮。
  你不要以为你打过仗,是老资格,就这么狂妄,你这个样子最终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
  既然说到打仗,你打过吗?也许你倒是冲着人家的屁股放过两枪,你连仗都没打过,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话?
  当然,说到打仗,我是没法和你比,在这方面你是有历史,但那是一些什么历史呢?我好像记得1949年你在湖南青树坪曾经打过辉煌的一仗吧?
  你什么意思?
  你急什么?不是要谈谈你打仗的光荣历史吗?碰巧我也多少知道一点儿,这真不幸,可是你有,你有咱们不妨就谈谈。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说到1949年你在湖南青树坪打过一仗,是打白崇禧的七军吧?七军是白崇禧的嫡系吧?要不是疲于逃命,军心不振,倒真是一块上好的肥肉呢。可是你那仗是怎么打的,这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你没吃上这块肥肉,倒被这块肥肉噎住了,噎得还挺厉害,要是没记错,是丢了两千七百多条士兵的命吧?你倒是没朝人家的屁股开枪,是人家朝着你的屁股开枪。
  放你娘的屁!
  干嘛那么激动?打仗的时候你像个一点儿出息也没有的列兵,这个时候你倒是威风凛凛的。
  你个狗娘养的!我毙了你!
  该毙的不是我,而是你,就冲着那两千七百条战士的生命,枪毙你一百回也绰绰有余了。所以,关山林,你用不着在这儿趾高气昂的绷面子,你是个什么东西大家都清楚。
  庞若飞知道他第一次的打击是成功的,他知道对方的薄弱环节在什么地方,这还不够,战线撕开之后需要的是接二连三的打击。他站起来,轻蔑地看了站在那里气得发抖的关山林一眼,朝门口走去。他推开掩着的门,朝外面示意了一下。进来三个战士,他们都很年轻,身材高大,脸上长着灿烂的青春痘,他们是新兵,是那种从很苦的乡下招来,一开始就明白政治表现就是一切,是无量的前途和生命的新兵。他们在事先已经被告知要做些什么了。他们进屋之后就径直朝站在屋于当中的关山林走去。其中一个比另两个矮一点儿,长着一双可爱的对眼,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你。他走上前去,先抬手一把揪掉了关山林军帽上的帽徽,然后以同样利索的动作,一边一下撕掉了关山林衣领上的领章。关山林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像一只被拔掉了尾毛的孔雀,脸色失青,低哑着声音说,臭小子,把它们还给我!对眼战士看着他,天真地耸了耸肩。关山林再次说,你,把它们还给我!对眼战士没理睬他,转身走向庞若飞,忠诚尽职地将手中的帽徽领章交给了他。关山林扑了过去,他想从庞若飞手中夺回他的帽徽领章来。那个对眼战士拦住了他。关山林一把掐住了对眼战士的脖子,他把他踉跄地抵到墙角,他的一双手像掐小鸡似的掐着他。对眼战士脸色发紫,痛苦地呻吟着。站在一旁的两个大个子战士高兴地发现他们也有表现的机会了,立刻冲过去揪住关山林,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对眼战士从关山林手中救了出来。他们一边一个地架住了他。关山林气急败坏地跳着脚喊,狗娘养的!把它们还给我!把它们还给我!否则我宰了你们!对眼战士吐着白沫从地上爬起来,他生气了,他义愤填膺地扑过去,抬脚照着关山林的腹部猛踢了一下。关山林从两个大个子战士手中滑落下去,倒在他们脚下。庞若飞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一动没动,他充满怜悯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关山林,心里想起一句俗语,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他想这话说的真好。然后,他轻松地转过身来,走出房间。
  关山林被抓走之后,乌云提心吊胆地熬过了一周。在这一周时间里,院子里铺天盖地的大字报由指桑骂槐迅速转为指名道姓,其中最触目惊心的是两条巨大的标语——打倒大军阀关山林!揪出残害我军战士生命的刽子手关山林!那两幅大标语让乌云有一种末日到来的感觉。一周之后,专案组来抄家,进门先勒令乌云带着孩子到厨房里待着,然后翻箱倒柜,把家里抄了个底朝天。前后一共抄了三次家,关山林的所有东西都被抄走了。京阳和湘月吓得直哆嗦,等抄家的人走了之后才敢放声哭出来。路阳一直冷冷地站在一边,乌云怕他惹事,过去把他往厨房里拉。路阳平静地说,他们抄得太慢了,我想进厕所去撒尿。只有湘阳对这种混乱局面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跟在专案组的人后面,趁他们一不留神的时候就把他们集中起来的东西往厨房里拿,忙得一头大汗,等人走了之后他又到处去捡破烂,连那些破布头烂纸片也不放过。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几天之后,乌云接到专案组的通蝶,责令她立刻搬出他们住的那栋房子,迁到山下一栋平房里去。那栋平房原是招待所,给来部队探亲的家属住的。招待所里还住着两个探亲的家属,一见乌云搬进去就像见了蛇似的远远避开了。有人朝他们吐口水,有人在他们新居的房墙上贴大字报。还有一次,乌云带京阳去卫生队看病,一个胖胖的干部老婆突然从一边冲过来揪乌云的头发,把乌云的头发揪下来一大绺。情况越来越糟糕了。乌云并不为自己担心,如果不是惦记着关山林,她甚至表现得很冷静,她是担心关山林,她太惦记关山林了,她担心关山林会出什么事。
  在家里最先发难的是吴妈。吴妈眼见大厦将倾,熬了几天,连话也没说,就卷行李走人了。这种事吴妈解放前就遇到过,她知道再大的官一旦失了宠幸连个老百姓都不如,轻则摘了乌纱帽发配荒蛮,重则押往刑部满门抄斩,既如此,这番不走,更待何时?倒是乌云被弄得很过意不去,家里被抄了几遍,存折被抄走了,一点儿钱也没有,人家给帮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也应该给一笔补贴的。乌云就让吴妈尽着自己喜欢在家里拿些东西。吴妈也老实不客气,捡精细的收拾了几个大包袱,通知她那个老实的丈夫来接她,出门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打一个,一副逃难的架势。吴妈这个样子还不如小勤务兵李部。李部被调回后勤的时候来和乌云告别。李部手里摆弄着那只笛子,低着头,红着眼睛叫了声阿姨,下面就说不出话了。李部后来把那只笛子塞给乌云,说,这只笛子送给京阳,他喜欢。说完就低着头扛着他的行李出了门。乌云看着李部的背影在太阳下面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渐渐消失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乌云在这种情况下本来是非常需要一个帮手的,但是乌云不想牵连任何人。乌云要朱妈也走,回到山东海城老家去。朱妈很生气,先还说些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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