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华看了眼旁边采萍,采萍忙道:“姑娘且坐一坐,我去问蕊儿讨个绣花样子就来。”竟是出去了。琉璃见状,便也使眼色让海棠下了去。
房里没了外人,浣华就红了眼眶,道:“我大约在府里呆不了多久了。”琉璃听着奇怪:“你不在府里,要上哪去?”
浣华哭着道:“三夫人,她打算把我嫁出去!”琉璃一惊,忙递了帕子给她:“不急,慢慢儿说。”
浣华抽泣了片刻,停下来道:“你还记得除夕那日西何府的二夫人杨氏在老太太面前说的话么?就是说参知政事宋毗大人的小儿子求亲那事。大伯母和二伯母打的都是把自家女儿送去宫里的主意,自是不会肯的,昨儿夜里我在母亲房里画画儿,累了就趴在案上歇息。母亲估摸着我睡着了,便在外头与父亲说想跟宋府联上这门亲事,说这样对父亲的仕途有帮助。三房里只有我一位姑娘,除了我以外,还会有谁呢?!”
浣华忍不住,又哭起来。
琉璃递了帕子给她,也沉默下来。
宋毗家的小儿子年值十五,才貌皆佳,宋毗又正青云直上之中,就算有心把毓华淑华送进宫中,白白放走这块肥肉老太太也不会甘心的。别的姑娘既然侍驾无望,倒不如趁早挑个东床快婿,宋家当然不会聘个庶女,那么与其便宜了聂氏母女,倒不如把浣华推出去,一来给何朴松寻了助力,二来也顺了老太太的心……
琉璃摸透了齐氏的心思,便心疼起浣华来。十岁的年纪虽然也已说得亲,但圆房却至少得满十五岁以后,宋家小子到那时就满二十了,二十岁的男人不管圆不圆房都会有几个侍妾,浣华这个性子能不能降得住那些人先不说,这万一要是还未圆房后头就生出来几个庶子,那日子还用过吗?
琉璃揪着手绢子,看着浣华:“你先别着急,三夫人只是顺嘴说说也未定。毕竟你是她唯一的孩子,虽不是亲生的,总也有养育之情啊。”
浣华苦笑摇头:“你不知道……你根本就不知道!她若对我有养育之情,又怎么会下毒害我——”
脱口说出来之后,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连忙拿绢子掩住口,仿佛要把方才的话塞回去。
琉璃可是惊得整个人都震动了:“她,下毒害你?”
浣华眼泪如流水似的,把脸埋在臂弯里只是哭。
琉璃艰难地思考了一下,记忆中她中毒的次数不多,只有中符水的那一次。那一次齐氏在浣华重病之际把查出来的凶手打得半死撵了出去,重重打了余氏的脸,成功把大厨房收回自己手中,办的多么漂亮!当时多少人暗地里看余氏的笑话,又有多少人见识到齐氏的威风!可是难道说这一切其实都是齐氏一手设下的陷阱,利用浣华被老太太责骂之机将她毒倒,以达到打击余氏的目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齐氏就太可怕了。这个女人看着不声不响,原来是条吃人的毒蛇!怪不得把余氏的人清出大厨房后,浣华的病就立马好了,现在想来,那俩婆子就是有着天大的胆子,也不可能把罪证还留在身边的呀!
她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平息下心情,看着仍在哭泣的浣华,忍不住抚上她手臂。
浣华渐渐止住哭声,擦了眼泪鼻涕,似怨似怕地看着她。
琉璃道:“你别怕,我不会说的。就算打死我也不会说。”
浣华盯着她,半日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琉璃端了茶给她,等她喝了,小心翼翼说道:“你不想嫁给宋家少爷吗?”
她摇摇头,低落地道:“我只是不想那么快去过跟侍妾们争宠的日子,如果非得走这条路的话。我只想有一个人,一辈子只对我一个人好……”说到末尾她脸红了,看了眼琉璃,把头低了下去。
琉璃心中叹气,她若有这心愿,那么这宋家少爷是十二个不合适了,哪个男人会守到二十岁还不近女色?还是为一个认都不认识的人?
浣华腼腆中又带点忐忑地:“琉璃,你能不能帮帮我?”
琉璃点头:“我试试。”
浣华如释重负般笑了,回握住她的双手,说道:“其实我也知道,以你现在的境地,实在难以为我做什么,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你这么说,我心里就好过多了。府里兄弟姐妹虽多,却没有一个让我觉得可以倾吐心事的,有时觉得亲近都是表面的。”
这真是个敏感的孩子,可是处在她的位置,生母无法庇佑她,嫡母却无视她的生命拿她当斗争的工具,又如何能不变得敏感?琉璃看着她,轻轻问道:“一直想问你,那么多人把我视如蛇蝎,不愿跟我接近,为什么你这么相信我?”
浣华想也未想,说道:“知道你会问我。我头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像个九岁的孩子,后来每次见你这种感觉都更强烈一些,一开始对你好奇,后来就觉得很亲近,——还记得那日在正院那边的小院儿里么?当时你居然一点也不怕*和那个老虔婆,我真佩服你!从那时起就觉着,你是个很勇敢,但是又不会伤害别人的人!”
琉璃暗中抽了抽。——不会伤害别人?李嬷嬷应该不会这么想。
浣华坐了片刻,看了些琉璃绣的女红,琉璃怕她呆久了惹人注意,便送她出来了。
半路上浣华道:“我好容易来一回,你就忙不迭地催我走,赶明儿我若真被嫁了出去,咱们可连见个面都难了。”一说这个,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便又红起来。
琉璃玩笑道:“怕什么,等我也嫁了人,我就去你府上探你去。”见浣华脸沉下来,忙岔开道:“你今儿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你的。有个事我想问问你。”便拉着她往竹林后头去,说起齐氏赏那金丝蝴蝶给翠莹时的细节。
浣华想了想,说道:“那日我在母亲房里跟碧落学打络子,翠莹忽然来了,母亲就把她召进了卧房,当时除了碧落也没有外人,也许没拿我当回事,便连房门也没掩上。我就见翠莹回了什么话之后,母亲就说‘你先得探探那丫头的深浅’什么的,然后翠莹就跟她讨价还价,后来母亲恼了,就说‘你别不知好歹,我今日给纵你,他日也能灭了你!’翠莹听了这话,就呼地站起来,神色也放缓了,笑着道:‘奴婢见着夫人头上这枝金丝蝴蝶甚好,不如就赏了奴婢罢?方才那事我也就不求了’。母亲气恼之下,便拔了那枝华胜丢了给她,还骂她不识好歹……”
说到此处她声音渐低了下去。琉璃忙道:“你没听清楚三夫人交代她什么事,以及她跟三夫人讨价还价的内容?”
浣华怔愣着,半天后垂眼道:“你就别问了,我只能说这么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翠莹是不是她杀的对不对?像下毒害我一样故伎重施。但是我要告诉你,不是的,连甜儿也不是她杀的。不然的话,她就不会暗中吩咐钱长胜家的去审翠莹的爹娘了。”rs
、069 她的隐忧
“钱长胜家的去审过翠莹的爹娘?”
“审过。 ”浣华点头,“但是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来,总之翠莹和甜儿的死只怕要成为悬案了。后来母亲也很后悔气极时居然把那金蝴蝶给了她,平白落下隐患,还曾想问她拿回来过,但没多久翠莹就死了,直到那天你当众把它拿出来。当时我见她面上虽然镇定,可是手指头都发白了,于是就把你拖出来要你小心。”
琉璃讷然无语。这件事似乎更接近真相了,但是其实更让人迷惑了,齐氏想让翠莹做什么不得了的事,翠莹知道有危险,所以拿什么事情作为条件跟她交换,可是齐氏不许,还威胁要灭了她,翠莹感觉到了危险,所以故意问她要了这枝华胜,将来事发了也好有个说辞,可是不久后她就被甜儿或某个人害死了,而甜儿背了个“畏罪自杀”的黑锅也死了,而且凶手不是齐氏……难道真如她先前猜测的,整件事里真的还有一个人在吗?
目送浣华主仆上了小桥,琉璃也没有了逛园子的心思,遂回了小跨院看丫鬟们扎花灯。
花灯扎好的时候到了十四,这日忽听前院传来鞭炮欢呼之声,原来是府里正式迎来了姑娘们的女师郭遐,为了这位郭女师的到来,余氏提前三日就派人收拾好了东边梧桐院,做为她的起居兼教习之所,又让人新制了四张课桌椅,预备给四位嫡出姑娘,对其的器重及几位姑娘的栽培,不可谓不慎重。
日中时琉璃正在翻阅古书,想写两个别致些的谜面子给花灯加上,忽然正院传话来,让她明日早饭后再过去正院请安。过不久蕊儿又打听来消息,原来明日早上四位嫡女都要在正院行拜师礼,跟庶女们无关,自然就免了她们过去。
琉璃正无心凑热闹,让海棠拎着两个扎好的花灯过来,准备写上灯谜送过去。
一看这花灯,是一对儿八角莲花灯,大红挑银丝绸缎围成的罩布,上下垂着十二条金黄穗子,做得虽不说天上有地下无,却也十分精致。根据在何府呆了数年的经历,琉璃估摸着也算得翘楚了。想了想,便与海棠道:“这两个留着,明儿挂咱们小院儿里。你们再去做两个简单些的鲤鱼灯。”海棠不明其意,但是也欢喜地去了。
傍晚海棠又把两个鲤鱼灯送来,虽然简单了很多,琉璃看着还是有些扎眼,但再做也来不及了,便就此算数。待要往四周空白处写谜面,忽而又停了笔,想起府里说是说让姑娘们扎花灯写灯谜助兴,只怕多半是为了让毓华她们四个在郭女师面前展示才艺,她倒犯不着出这个风头。心下一顿,便随手以小楷体写了两首民间寻常见的谜面儿在上。
写完了她递给海棠:“去拿饭的时候把这个送去。”
海棠得令,飞快去了。
正月里因为客忙,吃饭的时间平白往后拖了半个时辰,琉璃正在长身体,不经饿,便拿起绣绷子上的百子被一边绣着一边等吃饭。
出了正月就该闵华出嫁了,规矩上琉璃虽不用出什么添妆礼,但是作为“姐妹”,不拿点什么也说不过去。正好前段时间在李嬷嬷的逼压下绣了许多枕套鞋袜,她琢磨着送对鸳枕,两双绣鞋,再加一床百子被,两套绣裳,图个心意,闵华看不看得上,就是她的事了。
正绣得认真,忽听海棠月桂喊着饭来了,琉璃正待起身,蕊儿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