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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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嫁-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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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会知道。”商徵终于开了口,嗓音略哑。
“是,老奴遵命。”
夜的确已深,殿上丝丝凉气直钻人肺腑。商徵稍稍裹紧了些怀抱,抱着商妍一步一步走向永乐宫的寝殿。
安公公亦步亦趋跟在商徵身后,看着他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态,忍不住叹息:“陛下,公主恐怕是那个时候留下心魔了……老奴伺候了三代帝王,瞧得还算通透,您若是真打算留她在身旁,就该想个法子破了她心上那业障,否则她日日拿您当吃人猛兽看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
商徵不疾不徐地走着,良久,才盯着怀中人的睡颜轻道:“孤不急。”
不急。
她心上最深的业障是因他而起,十年不够消她魔障,那二十年,三十年又何妨?
他不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

、疑云


商妍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明媚的阳光投射在床前,晒得她的手暖融融的。她摸了摸胀痛的脑袋撑起身体,努力地尝试了几次回想闭眼前的记忆,却发现脑袋像是被塞了许多棉花,思绪深处混沌模糊全是纷乱的影子。果然,还是和以前几次误饮酒酿一模一样,完全想不起来……
从第一口桃花酿入喉开始,所有的记忆仿佛被抽空一般。永乐宫小宴的时候商徵突然来到,来讨桃花酿,然后,她也喝了酒,然后呢……
思来想去还是一团浆糊,她呆呆看了窗外片刻,揉了揉千金重的脑袋,披上衣服下了床。
窗外院中,永乐宫中几个宫娥宫人聚在一起围作一团正小声地议论着什么,一个个愁眉不展,神情专注,连商妍已经站在不远处都没有察觉。
商妍走近了几步,正想出声,却听见其中一个宫娥突然提声的抱怨:“现在外头到处再传是咱永乐宫下了毒,可是公主都已经和杜侍郎没有牵扯了,他长睡不醒,关咱永乐宫什么事!”
“就是,御医都瞧不出来的毛病,凭什么说是毒?宫里就是该拔舌根的人多!”
“哼,恐怕是报应吧!”
“我还听说,”一个宫人忽然诡异地笑起来,“听说他昏睡这几日,还把公主的名讳喊了几千次呢。特地去探望的容将军气得鼻子都歪了,差点儿一剑刺下去,哼,依我看,这是遭天谴了,活该!”
杜侍郎,杜少泽?长睡不醒?
这……商妍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悄悄瞄了一眼房里那件狐裘袄,暗自思量:这该不会又是和这件衣裳有关系吧?
“啊——公主!您醒来——哎呀——”
“啊——”
人群中终于有人发现了自家默默听墙角的主子,顿时乱作一团,倒的倒倚的倚,一片狼藉后,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哆嗦着响起:“公公公……公主,您怎么起来了,这次才一天一夜……你往常……”
宫娥接话:“都是三天的啊!”
提起这个往常,商妍心中一凉,悲从中来。她这沾不了酒的毛病是打小就落下的,还是拜了商徵所赐。八岁那年,她瞧着十三岁的少年商徵与父皇举杯同乐,喝过一旬,眼看着那冷冰冰的木头脸小皇叔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红晕,阴测测的眼神笼上几分柔和迷蒙,第一次变得可亲起来——喝酒会变漂亮。那时候,小小的她趁父皇暂离,眼巴巴瞅着小皇叔问:皇叔,能不能让妍儿也喝点?
那是她第一次敢和一脸阴暗的小皇叔商徵讲话。
商徵给了她一坛酒。
不是一壶,是一坛。
她兴高采烈捧着酒喝了个底朝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没有清醒过,半个月后的某天清晨,她才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从此便落下了沾酒就昏睡的毛病。
“公主……”
惨兮兮的声音把商妍的思绪拽了回来,她道:“你们刚刚说杜侍郎怎么了?”
所有人松了一口气,领头的管事宫人讪讪解释:“奴婢听说,他宫宴后一日晚入睡后便没有醒来过,御医瞧了整整三天都没有瞧出什么毛病来,只说是睡着了……现在外面都在传,是咱永乐宫怕他查到身上来,所以、所以……”
一睡不醒?
商妍面色僵了片刻,这……商妍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又悄悄瞄了一眼房里那件狐裘袄,暗自思量:是这件狐裘的关系,还是别的?
不料宫人会错了意,哀叹道:“公主您该不会嫌他害您不够惨,想去探望吧?”
“是啊。”商妍将错就错,笑眯眯道,“你去准备替本宫准备,我们看看杜侍郎去。”
*
侍郎府位于帝都南郊,商妍出门之时时候尚早,可当软轿轻飘飘抵达侍郎府已然是午后。大雪刚刚化尽,侍郎府万木凋零,门庭冷清,一个老态龙钟的仆从问明她来意后惊惶地跪在了地上,沟壑纵横的脸上湿漉漉的,居然是泪。
他说:“多谢公主还记着大人,公主有心了……”
商妍站在门口冷得直哆嗦,不知怎的生出几分悲凉来,默默跟着老者穿过有些陈旧的画廊到了一扇门前。
脚步刚停,房门却倏地被打开了,两个侍女一前一后从房里出来,见到老者面色惨白,低声道:“刘管家,大人他……”
“他怎么了?”
“大人服了药,可是又把药呕了出来……奴婢斗胆,摸了摸大人心跳,好像、好像越来越慢了……”
老者沉默片刻,良久才重重叹了一口气,推开房门朝商妍抱拳道:“公主请吧。”
商妍不知如何安慰,思来想去,还是沉默地踏进了房门——房间里有些暗黑,阴冷的气息瞬间笼盖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在阳光下行走了许久,陡然进了房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慌乱中扶了桌角才不至于跌倒。片刻后,晕眩褪去,她终于看见了躺在床上的杜少泽。
在见到杜少泽之前,商妍想过许多种再见可能性。也许会是他喜结良缘春风得意,或者是他一身囚衣落魄入牢,亦或是他舍了功名利禄两袖清风,再折一支花笑着与她两两不相欠,可那千万种可能性中都没有现在这这幅模样——他静静躺在床上,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整个人身上没有一丁点生人之气,她甚至有种错觉,他这幅模样与其说是睡着了,不如说是睡死了……
房间里静谧得只剩下呼吸。
还有一丝极淡的莲花香。
带着一丝似曾相识之感。
她等房外的人影散去,才轻手轻脚地在房间里翻看起来——她虽不了解毒性,不过能让人身体健康却昏睡不醒的药草,恐怕只有那些民间志怪本儿里才有罢?越是厉害的毒,越是见血封喉,如果只是让人昏睡,哪里会有只下毒一次就让人一睡不醒的?
除非,是不断补充。
能让人一睡不醒的毒她倒是真见过的。十几年前父皇有个后妃为了争宠送了当时的宠妃一盒熏香,那宠妃只是把它搁在了脂粉盒里,便一睡不醒。御医们也是束手无策,最后是母后借故把那熏香要了去,埋在了后园,半日后,那宠妃便转醒了……
可是杜少泽房里干净素朗,几个可以藏东西的角落空空如也,越是寻找,之前一进门就嗅着的气味似乎越发淡薄起来。商妍一无所获,泄气无比,挪步到杜少泽床前,看着他的睡颜轻轻叹了口气。
他向来一丝不苟,就算是那日被她撞破了他与容解儿的私情,他只是阴沉着脸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道一句“求公主成全”,没有一丝狼狈的神情。这样的杜少泽现在却是这般模样,哪还有当年考上状元的时候,帝都孩童口中儿歌“翩翩杜家郎”的风采?
这个世上最让人无力的,也许就是亲眼看着美好的东西碎裂。
而她商妍,是造成这一切最开始的那个契机。
说不内疚,是骗人的。
“杜少泽……”她轻轻唤了一句,却不知道他能否听见,只是轻喃了一句,“对不起。”
“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子。”她轻道,“这朝中敢娶我的人实在太少了,我只是……只是想离开宫闱,想好好活几年。”
“我知道,你也并非无所求,其实我们本可以好好商榷的……”
商妍原本微微走了神,话未毕却忽然瞪大了眼:杜少泽的身体虽然死气沉沉躺在床上,面上却出了一层细汗。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明明温热濡湿,不像是发了烧出冷汗的模样,是什么让他热汗连连?
只可惜,之后的半个时辰,她虽全神贯注看着他,却再没发现一丝其他异样。到最后他连汗都消散了,躺在那儿只剩下浅浅的呼吸。最终的最终,她替他整了整被褥起了身,临走又回头,犹豫道:“杜少泽,你可别就这么死了。”
回应她的是只有杜少泽静静的呼吸声。
一场探视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回去的路上,小常兴致勃勃,神采飞扬:“他真是得到报应了,公主刚才应该大笑三声的!”
商妍僵硬道:“为什么?”
小常瘪嘴:“他背着公主红杏出墙。”
这……商妍掀开了轿帘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叹息:“其实,也算不上红杏出墙。”
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合作各取所需,他和她本来就没有到过一个院落,何来出墙之说?
她揉揉刚清醒的脑袋回房,刚走几步又忽然回了头,道:“我喝醉后,没发生什么吧?”
宫人们面面相觑,集体摇头——虽然,有几个红了脸。
红了脸?

商妍回到永乐宫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元宵刚过,外头天寒地冻,她手脚冰凉麻木,却顾不得进屋去暖和下身子便急急去了后园。后园的紫藤花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蔓缠绕,她折了一根壮实的树枝,顺着模糊的记忆翻开枯黄的草丛,试探性地掘开少许泥土——待到冰冷战栗的脊背已经冒出些许濡湿潮热,她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一个梨花木做的胭脂盒。十年时间,它已经不太看得出原本的颜色,可那股清香却在寂静的后园中徐徐蔓延了开来。
莲花香。
果然是莲花香……
竟然真的是莲花香!
拿着枯树枝的手遏制不住地战栗起来,商妍几乎是吓得跌坐在了地上。片刻后,她恢复少许神色,慢慢地把松动的泥土盖回原地,又扯了些杂草盖住那处翻新的泥土。仰头看了一眼天空,思索。
良久,她才站起身来,缓缓举起那根结实的树枝碾成两段,选了尖锐的那一段对准了自己的手心,深吸一口气,狠狠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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