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冷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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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冷长河-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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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就是斗争和欺骗的开始。学习委员在班主任面前打小报告,排挤他人以谋得班长的宝座;英语正副课代表则不择手段在英语老师那儿争宠;就连我这个小老百姓,也不顾一切地要冲进班级前十名……说句真心话,我从未受过这个集体,一丝一毫。
  现在进了高中,会不会冷漠有加?成熟真的那么可怕吗?
  周霁云
  回信
  霁云:
  虽然我没有到过你初中的班级,但我可以断言,你把同学们的问题看严重了。你一定会说我不了解情况,那你不妨再去问一问其他大人,他们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
  这个同学向老师说点班级的事,你认为是“打小报告”;那个同学与老师亲热一点,你认为是“争宠”;某同学做了班长,你认为这个位置是“宝座”,别人没做是因为受了“排挤”……我不知道现在初中班级里一门课的课代表还分正副,但你都把它们看作了官职,因此把自己说成是“小小老百姓”。你用如此政治化、斗争化、权术化的眼光观察了自己班级之后,居然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初中就是斗争和欺骗的开始”。
  霁云,读了你的信,我先是好笑,然后心情沉重。我一直在猜想,究竟是什么途径,把阴暗的政治权谋思维灌进了你如此幼小的心灵,使你如此敏感和恐惧。我真希望哪位老师能在初中学生中作一些调查,分析一下他们形成这种思维方式的具体原因。看了哪几本普及政治权术的书?或是看了哪几部反映宫廷斗争的电视剧?我早就听几位中学教师告诉我,报刊间那些转弯抹角攻击人、挖苦人的小杂文,因篇幅短小、行文有趣,对初中学生有很大的负面影响,但从你信中看,影响之大已超过那些哗众取宠的小杂文所能发挥的能力了。
  也许你在旁听长辈言谈的过程中逐步形成这些观念的?那真是长辈们的不幸,他们在无意之中把自己曾经身受的灾难遗传给了下一代。
  现在的任务,是清除这些观念性的毒害。你初中的同学其实都不邪恶,你初中的班级也不是一个钩心斗角的官场。生活中有阴影,但更有阳光,阴影只是阳光的附属品。你的年轻的生命,理应与阳光连在一起,理应与快乐、友情、欢笑连在一起。老谋深算式的冷眼,不仅不应属于你的年龄,也不应属于一个健康社会的一切年龄。
  你说:“我从未爱过这个集体,一丝一毫”,这太不好了。生命能量的传递是互相的,你连一丝一毫的爱也不给这个集体,其实也就是在否定和拒绝别人给你的爱,哪怕一丝一毫。你认为你的冷漠是有原因的,但我要告诉你,正是你的冷漠,构成了你感到自己遭受冷漠的原因,此外没有别的原因了。即使周围真有冰霜,你只要愿意释放出生命的热量,也能溶化它们;倘若不能融化,你的口鼻间也会冒出一团团洁白的热气,把远远近近的伙伴们招引。
  余秋雨
  五
  来信
  余教授:
  期中考试前,我的一位好友把我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十分认真地对我说:“考试时,照顾一下,好吗?我只求你这一次!真的,初中时我是绝不会想到进了中专会这么惨的……”她平时待人很好,与我特别知心,就像个老大姐,而且学习也挺努力的。可就是成绩差极了,上学期的所有课程都是补考才勉强通过的。所以,我答应了,她连声道谢。
  考试时,我全力以赴,也时刻没有忘记自己所肩负的“重大使命”。可做完题后时间已所剩无几,加上老师监考很紧,坐在后面的她也没有出过声,所以除了数学考试外我都没有“帮上忙”。
  分数出来后,我的成绩不错,而她除了数学外其它全不及格,想起她临考前对我说的话,我心中全无半点喜悦之情,我辜负了她!我甚至恨自己为什么要考得那么好,我无颜再面对她。我怎么才能修复与她的友情呢?
  蔡霞
  回信
  蔡霞:
  友情是可贵的,但以不做坏事为前提。作弊是一种坏事,因为它制造了一种虚假,既欺骗了老师,也欺骗了你们自己。而友情一旦与虚假与欺骗相组合,就立即变成为一种令人厌恶的东西。也许你会认为我说重了,但我确实要郑重地劝告你:在你今后的一生中,什么时候人情关系如果盖过了基本的是非关系,那么,迟早会发生不愉快的事情,友情也会受到严重损害。
  更麻烦的是,作弊与其它坏事还不同,你与她两人谁也不愿说破,但她会担心你是否有某种暗示,如果没有这种担心了,又会觉得欠了你的情,这就进入了友情关系中最忌讳的部位——超敏感度的隐性观察。许多大人联手做坏事,最后都闹得尔虞我诈,都是这种逻辑关系的延伸。因此,说来说去,是朋友,就不能联手做坏事。
  你这次没有时间作弊,太好了。如果她因此而恨你,你可以向她解释一下,但千万不要解释成没有时间,而应该着重向她说明,一两个虚假的成绩什么用处也没有,等于是欠债,一定要加倍偿还,何苦呢?你还可以答应她,今后在课余时间帮她温课。如果你这样说了,她还不能原谅你,那你们的友情就没有必要继续下去了。
  更大的可能是,她没有记恨你,你也帮她温了课,但她的成绩仍然不好。这也不要紧,友情不是以成绩好坏来划分的,她今后不能继续深造,做一个普通劳动者,也能继续成为好朋友。我一生中最值得怀念的朋友,都与学业无关。
  余秋雨
  六
  来信
  余教授:
  我高中毕业后,只因几分之差,没有考上大学,现在在家复习,准备明年再考。问题是,我的女友考上了,而且是一所重点大学。请你告诉我,我是继续保持与她的关系,还是主动切断这种关系,让她在大学里获得自由?如果继续保持与她的关系,请问,我明年是不是必须报考她所在的那所大学?
  秦西岳
  回信
  西岳:
  真正的爱情与是否考上大学关系不大。但是,我建议你与女友的关系要冷一冷。这不是很矛盾吗?不。我的理由是,如果爱情真正到了一定的火候,就不会再存在是否继续保持关系的问题了,但你却把它作为一个问题向我提出,可见你们的爱情火候未到。火候未到的爱情要经历校门内外、年级上下等等分离性因素,确实有点累,不如冷一冷,过一段时间再看。
  至于你明年是否一定要去报考她所在的那所大学,我也认为不必如此强求。你说她考上的是一所重点大学,从语气判断,你今年报考的并不是重点大学,却也未能如愿;如果只经过短短一年时间的复习,你又强迫自己大幅度提升报考等级,其中又有爱情的因素加添在里边,你的压力太重了。万一考不上她那所学校呢?你与她的关系中一定会出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因素。你对这种尴尬因素不会没有预感,因此压力更重。
  我的建议是双重减压:先减爱情的压,再减考大学的压。你只承认,一个关系很好的女同学考上了大学,今后彼此的关系如何发展,顺其自然;明年你会再考一次大学,考自己喜欢而又比较有把握的专业,不求重点,也不求一定要和什么人在一起。这样,你就可以松下一口气来,复习功课的效果也会大大提高。
  我不认识你,却对你的私事说这么多斩钉截铁的话,其实是十分冒险的,你完全可以不加理会。但我希望你记住一个原则:要对一些复杂的问题作出选择时,首先要给自己减压,先让自己放松下来。在沉重的压力下,连空气都是扭曲的,最容易作出错误的决断。
  余秋雨
  七
  来信
  余教授:
  我在二十三岁时就担任了车间主任,由于年龄优势,还差一点被选作了副厂长。但我明白自己的长处在技术方面而不在管理方面,因此几经申请,终于辞职,专心去做技术工作了。
  让我伤心的是,刚刚辞职,平日与我亲密无间的三个好朋友拍着我的肩说:“可惜!可惜!你太让我们失望了!”我以为他们是开玩笑,谁知他们以后确实开始对我冷淡,有时简直是冷若冰霜。
  到这时我才懂得,他们当初与我交朋友,其实是更看重我的仕途。仕途一断,友情贬值。但回想起来,我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确实很愉快,我现在再也找不到这种愉快了。有时我也会一个人暗想,为了不使朋友们失望,我还是去做车间主任或副厂长,巴?但又觉得不是味道。想请你谈谈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王礼明
  回信
  礼明:
  不要害怕朋友们的失望,也不要害怕朋友们因失望而远去。我们不可能让一切朋友都满足,故意扭曲了自己而使朋友们满意,这就是虚假,而虚假又怎么能培植友情?
  请允许我讲一段自己的往事。
  好些年前,在南方,一位与我交往了很多次的朋友,突然放低了声音对我说:“请代我向老人家问好!”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用如此恭敬的态度来问候我的父亲,我的父亲名不见经传,这位朋友也从来没有见过。但又想大概是人家特别讲究这方面的礼节吧,于是就对他深表感谢,同时也问候了他的父母。没想到接下去他又说:“从报纸上看,他最近在北方几个油田视察吧?”
  我突然傻住,又蓦然惊觉。他上了一种谣传的当,把一位与我的名字很接近的中央领导人,当作了我的父辈。
  我连忙说明真相,而且急不择言地告诉他,在我们家乡,上下两辈人的名字,中问那个字不可能一样。他尴尬地笑着,频频点头,眼神间露出一种被欺骗的忿然,而且好像是我欺骗了他。
  当然,这份友情也就在他的深深失望中结束了。
  在功利社会中,多数朋友间是各有期待的,但大家都不把这种期待点明,成天在嘻嘻哈哈中互相偷窥,真是劳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朋友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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