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流出置于酒壶里外层的不同酒液。自古帝王多用其赐死臣子。
第三十一章 麓南事
“哎。”南容笑道,“我帮木先生这么大的忙,木先生也该有点什么回报才是。”
木先生道:“那是自然。只是我如今孑然一身,混吃等死,只怕没有什么值钱物给你。”
“木先生明知我并不想要什么值钱物。”南容蹲下来,在地上摸到了那把九道剑,“便求先生将这把剑毁了罢。今日之言,我请求先生……不要有第四人知道。”
“这个你不求,我也会做到。”木先生道,“我说过了,从不指望要黄泉九道弯杀人偿命,那是先帝之暗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便是愚忠——”
即便是愚忠又如何呢?不死即是不忠,后世史书当如何作评?愚忠之死,却是成全木家一个世代忠良。这其中要论值不值得,岂止无望,简直是无聊。
“我知道先生不会与他计较,却还是要先生一个保证。我不怕先生追究于他,却怕此事为他人知晓。”南容低垂下眼帘,捡起了剑还入鞘中,“追查到黄泉九道弯尚存人世,追查到黄泉九道弯当年是受谁人之命,一则于先帝声名有损,若要无损,那还没死绝的黄泉九道弯,便要连自己带后人,一齐死绝了。皇上再如何宽厚仁德,木先生……他始终是皇上。”
木先生接过了他递来的那把剑,仍是伸手搂搂他,道:“我答应。阿容说得对,皇上……始终是皇上。”说罢,静了一会儿,终是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阿容,聪明之人极易作茧自缚,莫要学我。”
南容眼睫动了动,唇角一弯笑道:“我尽量。”
“我知道我独独找上你,对你太过不公,然而——”
“然而木先生除私情之外,尚要为皇上谋国事社稷。”南容说得一点都不隐晦,“木先生,对国对君之忠,我也是会的。何况人之生在此世,又有什么是公平的?我若觉得此事对我不公,那些从出生起便穷困病厄,早早夭折的孩子,又要去何处诉不公?不过各人命途,既躲之不过,不如泰然。”
木先生按着他的肩,深深地躬身一礼。
“木九,谢过。愿小王爷此生,永世平安喜乐。”
“啊。”南容笑道,“我觉得我一直过得挺快活。”
两人说完这一通话,木先生将被风莲带上的门重新打开,风莲果然还是笔直地跪在原地,动都没有动过。
“哎。”南容笑道,“不能冲回家去砍自己老爹,木先生又不要你命,小莲花,我想来想去,你果然只有跪死在这里。”
风莲低下头,仍感无地自容。南容短短一句便说中了他的心事,登时只觉心下一片茫然。不错,他又怎能回家去向父亲质问当年事?父债子偿,然而他当真死在木先生面前,难道就能对得起木先生?
木先生不禁一笑,道:“小朋友,你说死了的人,会不会因杀他的人死了便自己活过来?”
风莲愣了愣,低低道:“不会。”
“是啊。”木先生道,“你明白就好。若是你死了,这世上除了多死一个人之外,没有任何改变,若你活着,说不定还能救上几个人,你明白么?”
风莲怔怔地看着他,脑中仍是混成一片,心头却渐渐明澄。
“我原也想过,既然以命抵命于事无补,为何人们却如此执着于报仇雪恨。”木先生微微抬起头来,“因为在亲人死后,满腔恨意无处发泄,能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报仇。可是,我却无人可恨。”
他没有再说为何无人可恨的原由,风莲不明,南容却清楚,他拍了拍风莲的肩膀,道:“木先生不怪你,也不想杀你,你想在这里跪到天荒地老没关系,妨了木先生进出又要怎么说?”
木先生笑道:“还妨了我的生意。”
风莲只得慢慢站起来,南容道:“现在知道我是多么英明了罢?你初到逸王府就给你安排了卧房,你还不信会用得着。这短期之内,想必你是不会想回那九曲水了。”风莲仍是低着头,他确实不想回去面对父亲,可是如此暂避并不是解决之法,事实仍在那里,不容回避。
“为了让你好受些,我随便交给你个任务罢。”木先生笑了笑,“留着有用之身,好好陪着,护着阿容。”
“再过几天,陪我去一趟麓南。”马车晃荡声中,南容终于打破沉默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我跟皇上请个旨便去,一路游山玩水不太急,转一圈回来天气转冷正好歇,怎么样?”
“麓南?”风莲重复了一下,“很远啊。”
“所以要请旨嘛以防我老爹不放人。”南容胡诌道,“当年皇上登基时麓南王世子进过一次京,比我大两岁,打双陆打得尤其好,在京城呆得太闷了,出来找个赌局都能碰到熟人,所以去找远地方的人赌一赌。”
“木先生跟你……说了什么?”
“哦就是说啊,不要老是想着赌想着玩,多少读点书,”南容道,“迟早也是要继我爹的爵位,不能太过不学无术……你大约不知道罢,以前木先生教过皇上念书所以难免说起话来一副老学究教诲人的模样……”
风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他满口胡说,许久才道:“好,我们去麓南。我听木先生的,这一路之上无论如何,都好好陪你护你。”
南容骤然停下说话,叹气道:“我真是太聪明了,什么叫才华横溢就是我这种,溢到连你都变聪明了是罢?”
他停了一停,道:“木先生说得对,你若是一死谢罪,这世上除了多死一个人之外没有任何改变,其实还是有另外一些改变的。有……”他似乎是在想该怎么说才好,半晌之后道,“有人会伤心。”
“比如你父亲,比如你的师兄弟,还有比如,嗯,我啊什么的。”南容咳咳停停地道,“像你这样正直又傻好欺负的人不多了嘛,死一个少一个,以后玩什么啊大侠。”
风莲呆愣地听着,南容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几乎没有停过,微微仰着头,絮絮地道:“这次去麓南,不能带太多人,但只叫旁人去,我又怕有负木先生所托。一路之上有什么都难以预料,我想我才十四岁,还有很多事没做过,很多快活没尝过,反正这一路长得很,虽然不能走太慢,但也不用走太快,能干啥就干啥呗。”
他侧过身去伸手抚风莲的脸,道:“小莲花,以前我怕窗户纸捅破便没了,便不用去戳它,放着看看看到没的看就算了,可现在十层窗户纸被我自己撕坏了九层,却反而不怕了。你不肯来撕,便只有我自己来。”他放低了声音,慢慢地,“我知道聚散皆有定数,不能强求,但若反正留不住,不如在还留着时,赚个够本。”说着手摸到风莲的唇,轻轻吻了上去。
风莲只觉他的嘴唇柔软而微凉,带了一点清浅的湿润,未来得及有反应,南容已经离了他的唇,身体却慢慢滑下来,轻轻抱住他的腰。
“正好你对木先生心存愧疚,不会不听木先生陪我护我,便让我趁机耍个赖罢。”
第三十二章 南方木
风莲微有些哭笑不得,心下却一阵热意涌上,即便他不够聪明,不够通世故,也能清楚感受到南容的心意,不由得伸手搂住了他,静默一会儿,仍道:“阿容,你还小,如此有违伦常之事,若仅是为我所诱,一时迷惘而已,我……怕你日后会后悔。”
“日后的事放到日后再说,你要算那么清楚的日后,莫非还要算到下辈子,下下辈子?”南容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我只管眼前事,眼前快活。眼下我叫南容,是逸王府的小王爷,到今冬便整十四岁,不学无术,最恶读书,最好赌博,还有龙阳之好,现在最好小莲花。”
“何况,我后不后悔是我的事。”南容抬起头来,无光的眼睛却显得浓黑,“我倒想问你,大侠,作为浊世中的一股清流,如此有违伦常之事,你日后会不会后悔?”
风莲安安静静地看着他无焦距的眼,眼神放得比自己想像得都柔软,轻轻挑起了他的下巴,轻轻舔了舔他的嘴唇,舌尖不经意便滑进口中轻扫过牙齿,南容的牙齿微合,唇舌之间有一种稚嫩的味道。
风莲从未试过如此滋味,情不自禁地伸手托住了他的后脑勺,南容闭起了眼睛,长直的睫毛轻轻擦过风莲的鼻梁,呼吸仍是清浅平稳,却是满满的温柔。
“我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后悔,不想随口允一诺给你。”停下了这个长吻,想了一想,他仍是认真地道,“但现下,我想陪着你。”
南容笑了笑,道:“本也不用允诺什么。随口允诺的都做不得真,大侠允的诺实践起来又往往太过惨烈,就干脆省了算了。”说罢闭起眼睛,靠在他肩膀上,脸上神情安宁欢喜。
南临在暖阁批阅奏折,时不时轻轻咳嗽几声。听内侍通报逸王世子拜见,将手中的奏折合起,道:“宣。”
南容手里执了把白纸扇,他那把愿赌服输的扇子坏了便没有了,风莲买回了一把什么字都没题的白纸扇,一时半会也想不出要提什么上去,便仍这样讲究用着。他行了大礼,南临道了平身,仍是敲敲身边的椅子,道:“过来坐罢。”
南容笑嘻嘻地过去坐下来,道:“皇上,我十四岁生辰快到了。”
“快?”南临微微一笑,“若朕记得不错,阿容你是腊月里的生辰罢?嗯,快是快的,勉强还有半年,六个多月罢。”
“哎呀,现在准备起来,也差不多了。”南容挥挥扇子道,“我小时候父亲便答应我满了十四岁可以放我出远门游历,这十四岁生辰可是我盼了多年的大日子。”
南临默然,一句“那是你没有双目失明前答应的罢”终是噎在喉头没说出口,咳了几声,笑道:“那阿容的意思,想要朕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我也不想要皇上给什么礼物。”南容道,“这南朝江山,哪个一草一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