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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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痧-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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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来了!当玛格丽特等人从儿童寄养中心的小搂里奔出来的时候,简宁已经远远听到了警车的警笛声。她看见许大同的车子宛延而近,在警车左右挟持的阵势下,显得洋洋得意,旁若无人。
  车子停稳在小楼停车场的中央。四下是严阵以待的警方和儿童福利局的工作人员,许大同走下车,他看也不看周围,走到车子的后门,将门打开,然后脱下身上的短大衣,裹住丹尼斯小小的身躯,将儿子抱在怀里。
  跳下警车的吉米忍不住去摸枪。紧贴着他靠车而站的斯塔斯基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别大惊小怪的,他不会给你开枪的机会的。
  许大同抱着丹尼斯渐渐走近简宁。他看见妻子单薄的身子在寒风中颤抖,心里不由得有些抱怨。她应该多穿一点儿再出门。我早就劝告过她,既然已经做了人妻,就不必再那么为形象做牺牲。他需要她健康大方,而不是美丽“冻人”。
  简宁一把接过熟睡的孩子,眼睛似乎喷出火来:丹尼斯不仅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孩子!
  许大同被简宁的话弄得有些糊涂。在儿子的所属权上他从没有过疑义,妻子的恼怒仿佛言不由衷,是王顾左右而言它?
  可惜还不容许大同仔细思量,十来个警察已经冲上来,将许大同群鹰扑鸡似的扑在了汽车前盖上。吉米抢着第一个给许大同戴上了手铐。
  金属的刺眼光亮叫简宁瞬间闭上了眼睛。她觉得喉咙里哗地涌上一股苦水,噎得她鼻子发酸,几乎喘不过气。
  丹尼斯在简宁的怀里挣扎着醒了。妈妈!他叫着,要抬起头来。
  简宁急忙转身,挡住了丹尼斯向许大同投去的视线。
  简宁!——在众警察扭绑下的许大同企图挣扎着和妻子说上一句话。他想提醒简宁丹尼斯的小猴儿掉到地下了。但声音刚刚出口,他就变得无话可说。他瞥见地下的小猴儿被人们数双大脚碾过,已经是满身尘土污垢。
  简宁抱着丹尼斯快步离去,憋在喉咙里的苦水涌过鼻腔,从她的眼眶中哗哗淌出。
  好了。本顿如释重负地说:希望许先生能在监狱里多待两天。这样,我们可以放心地睡觉了。
  玛格丽特若有所思地盯了本顿一眼,转身离开了这个混乱的场面。
  麦克是在刘易斯。梅勒的办公室里看到有关刘茵等七人与大都会保险公司诉讼案的开庭日期的。当梅勒先生把那张法庭开庭日期的通知书放到麦克面前的时候,他的表情明显地告诉麦克:小子,现在就看你的了。
  麦克拿起通知书,做出仔细阅读的样子。尽管他实际上并没有把纸面上的一宇一句真正看进眼里,但他必须把姿态摆足。过了大约五分钟,麦克放下文件,清了清嗓子,说:晤,他们既然不肯罢休,就让他们在法庭上彻底死心也好。
  梅勒先生不满地皱着眉头:你原来不是说,有把握让他们都撤诉吗?我可是拍着胸脯向公司保证这件事不会真的闹上法庭上去的。
  麦克不由得委屈地表示:梅勒先生,你应当知道我是尽力了的。谁能料道他们中间有些人这么死硬。
  刘易斯。梅勒才不在乎麦克是否委屈。他甚至认为事情既然是麦克捅破的天,当然应当用麦克的肩膀去扛。
  那你就好好做准备吧,公司的律师会找你谈的。梅勒先生耷拉着脸说。
  麦克只好悻悻然地点头,退出老板的办公室。
  当麦克几乎走出梅勒先生办公室的门口的时候,梅勒先生忽然又开口了:麦克,你最好明白这件事并非仅仅关系到你我。要不是我保你,按总公司的意思,早就让你另谋出路了。所以,如果在第一次开庭时你出现任何疏忽,可不要怪我无情。其实,就算你离开了这儿,大都会保险公司也不会忘记你的。
  麦克一声不响地关上了刘易斯。梅勒的门,他觉得自己的后脊背冷峻叹地一个劲过风。自己在圣路易斯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如今在共和党的竞选委员会里只要提起亚商代表,必然有人想起自己的名字。连常驻华盛顿的参议员当中也有好几位和自己吃过饭,拍着肩膀照过像,甚至,他们还不经意地谈起过或许有一天让麦克到他们的办公室里干一份专门协调少数民族选民工作的可能性。这当然有艾瑞克。金这个的名字的荫庇作用,但更重要的还是麦克自己的拼打,试想一下,一个黄皮肤的外国人的面孔,要做到这一步不付出血本是不行的。
  麦克现在已经把大都会保险的这份职业看做自己的未来前程的一个过渡。他必须保证这个过渡不节外生枝。少则半年,多则一年。麦克对自己许诺:自己的名字会离开大都会保险公司的工资册,进入某参议员班底的花名单的。他开始经常憧憬这幅美好的图景。然而在他心醉神迷之际,却被这个诉讼案的闷棍打醒了。
  公司的律师会跟自己谈什么呢?他们会最实际地对待自己:或是让自己出击去抵挡射向公司的子弹,或是把自己当垃圾抛出去,以证明大都会保险公司是铁面无私,可以信赖的。麦克决不能把自己交给他们。没有人会真心出来保护自己,只有麦克自己。麦克只有孤军作战,自己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一个多星期前,麦克拉着珍妮回了一趟娘家。尽管珍妮不情愿,麦克还是使尽全身本事叫珍妮在最后一刻向他妥协了。对珍妮这种头脑简单的女人,麦克本不需要浪费那么大的精力。可偏偏珍妮不仅头脑简单,而且头脑固执,这就使事情变得缺乏弹性,难以周转。当麦克围着珍妮百般讨好,掰开揉碎地讲明小利和大义,直至口干舌燥,两眼生烟的时候,他真恨不得从车库去取一把榔头把这个冥顽不灵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到底藏的是什么东西。
  艾瑞克。金到底有什么不好?你好像生来就是他的天敌?
  麦克最后忍不住问。
  珍妮站在窗进冷漠地说:艾瑞克。金没有什么不好,也没有什么好。他跟我不是一类人,所以,我不愿意跟他走到一个圈子里去。
  可是你的妈妈嫁给了他。
  那是我妈妈的选择,跟我有什么关系?
  麦克瞪着珍妮的脸,他现在已经不是想用榔头把这个脑袋敲开,而是想用压路机把这个空有和他一起的皮囊,而思想却像个怪物的家伙碾成泥浆。
  珍妮,你得帮帮我。麦克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他捧着头,颓然坐在床边,沮丧地说:你若是不肯帮我,我就完了。
  珍妮被丈夫的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弄糊涂了。丈夫的语气好像大祸临头,她不由得也有些发慌,慢慢走过去,抚摸着丈夫的肩膀:怎么了,麦克?出什么事了吗?
  你知道大都会保险公司正面临一场诉讼案。因为其中有一些事牵扯到我的客户,所以,我不得不作为主要证人出庭。
  在大公司做事,这类麻烦是免不了的。在法庭上你实话实说好了。
  哪有那么简单?麦克攥住珍妮的手:大都会保险公司从来都爱惜自己的羽毛,上法庭诉讼,使总公司的大老板们感到很没有面子。他们一定会找一个替罪羊向公众做交代。
  这个替罪羊弄不好就得我来当。
  珍妮怔住了。对于圣路易斯有人要起诉大都会保险公司的事,她早有耳闻。麦克处于事件漩涡之中,也是被地隐隐约约猜测到的。她曾为麦克担心过,但绝没有想到事态会变得那么严重。
  只要上了大都会保险公司的黑名单,干保险这一行就算是想也别想了。特别是在圣路易斯。麦克叹了口气。他为此刻自己说的每一句都是真话而特别悲哀。
  那我们离开圣路易斯,去纽约,去马里兰,去迈阿密。
  无论到哪儿,我都会跟你在一起的。珍妮抱住麦克的身体,把脸贴在丈夫的胸上。
  而且,我们还可以离开这个国家。比方说,我们回中国去?你的家人都在中国,我们一起回去,不也是一条出路吗?
  麦克的身体突然僵持住。片刻,他突兀地一把推开珍妮,像推开一个不祥的谶语。
  珍妮差点儿被推坐在地上,她踉跄了一下,吃惊地看着麦克:怎么啦?我说错什么了?
  麦克一声不响,他被珍妮的话引入一种恐怖。不,我决不能回去。我决不能回到那个穷山僻壤的地方去,回到那对整天唠唠叨叨,穿得破衣邋遢的老头儿老太太那里去。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长大的那个小镇子,那肮脏的水塘里的鸭子,那围绕着镇前的肉铺赶也赶不走的密密麻麻的苍蝇。尽管麦克对外都讲自己的家在上海,但实际上从上海到他的家还有千里之遥。倒是和朱元璋可以攀上多半个同乡。他的在小镇百货店做售货员的父母亲从来没有去过比省城更大的地方,他的哥哥姐姐也都是老老实实的靠手艺吃饭的乡下人。麦克打一出生就显出了与众不同的品质,他的相貌,他的聪颖在当地都像名胜古迹般叫人骄傲。当他以优异成绩考上了上海外国语学院英语专业的时候,他们那个小镇差一点欢呼本地又出了第二个皇上。
  麦克。丁是在县城的火车站和家人告别的。他面对苍老的父母亲,心里也有一丝伤感,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来,就像朱元璋当了皇帝后,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家乡一样。从现在起,我是个上海人了。从现在起,我是个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了。他自己对自己这么说。他甚至相信自己说的是实情。
  麦克在上海住了六年。他的语言天才使他果真说出了一口比上海人还要地道的上海话。这跟他后来来到美国,在美国人的圈子里厮混不久,就传出他是在美国东海岸长大的流言,是异曲同工的。这时的麦克不再提自己是上海人了。甚至,如果不是必须,他也不再提自己是中国人了。麦克不允许自己走回自己的出生地。他的生命已经被重塑过了,走回去便是毁灭他的金妆肉身。
  麦克把憎恨的目光投向珍妮,这个女人显然是被魔鬼派来制造灾难的。跟她生活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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