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罗海的脸顿时白里透黑。
道士中,功力最高的老者强憋出口气,道:“道友……御敌为先!”
朱瑟顺着他的目光引颈看去。
那烟雾越来越红,一如当初她在华山山谷所见。只是那日所见,红烟诡谲,仿佛蕴含无限凶险。今日虽看上去气势磅礴,却如强弩之末,后力无继。
她灵光一闪道:“险些被这老怪骗了。”
星罗海道:“什么?”
朱瑟将剑鞘塞给他,左手拈护身诀,右手持剑蓦然从铜镜的保护中冲出,惊得三个道士齐声惊呼。
遮天蔽日的巨大红色漩涡下,朱瑟青衣孤身,形色慨然,从容地举剑投入红烟中心。
“嗷!”
红烟爆发,似火山喷溅!
朱瑟迅速退回道士身后,挥袖撑起一道屏障将星罗海和自己圈在内。
一声脆响。
铜镜从中裂开。
老者听手中铜镜裂了条缝,又是心痛又是惊恐,回头见气定神闲的朱瑟和面露尴尬的星罗海,怒道:“道友怎么只顾自己,不顾他人!”
支持铜镜本就极耗法力,他又年事已高,身体透支,顿时一口鲜血喷出。
另两名道士见状大急。
星罗海冲出朱瑟支起的屏障,扶住老者,“前辈……”
老者摆了摆手,气若游丝。
朱瑟瞥了一眼,便抬头看上面。
那红烟喷散四处之后,竟慢慢消失。
斩妖剑倏地从空中坠落,插入地中,剑身轻晃,未干的血迹滴淌。
道士连忙撤去手中铜镜,探视老者。
朱瑟依然站在原处,置若罔闻。
少年道士竖目道:“你这人好没道义。我们这样苦苦掩护你们,你却只想着自己。”
朱瑟冷笑道:“敢问你何时苦苦掩护于我?难道不是我自己走到你们身后的?”
少年道士闻言一窒。
中年道士这时才佯作训斥道:“学静,不得无礼,这位道友与我们总算是共同患难。能击退老怪还多亏她的神器。”
那唤作学静的少年道士冷哼道:“看她年纪轻轻,怎知这剑是不是她的。”
中年道士眼中精光微闪,回头望了老者一眼。
朱瑟见他们竟欲打斩妖剑的主意,顿生厌恶,连适才那点患难与共的好感也荡然无存。她冷着脸朝剑招手,斩妖剑倒掠入她的手中。
“呕。”老者突地又喷出一口黑血。
星罗海闪避不及,鞋面被溅了几滴。
中年道士忙上前将老者从他臂弯里接了过去。
学静小道扑到老者身侧,眼眶含泪,悲戚道:“师公。”
朱瑟道:“他只是耗力过巨,气急攻心,缓不过来罢了。吃些灵丹补药好好休息几日便没事了。”
学静小道回头怒道:“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
“可笑。”朱瑟被这少年蛮不讲理的脾气勾得热血上涌,“我惺惺作态?我惺惺作态地帮你们赶走黄烟老怪?惺惺作态地救你们一命?原来惺惺作态竟是这个意思。”
学静小道忿忿道:“你哪里是救我们?你不过是想救那个少年罢了。”
中年道士见他越说越不像话,喝止道:“学静。修道之人最忌心浮气躁,你忘了吗?”说是呵斥,竟只提态度,绝口不提他所说的话。
“不错,不但忌讳心浮气躁,而且忌讳忘恩负义。”
朱瑟成仙百余年来只是吸收灵气,巩固仙身,于除魔卫药和修身养性两道均是草草敷衍,从不下功夫。因此这百多年的地仙生涯不但为让她收敛脾气,反而有种一吐为快的兴奋。
中年道士被他激的面上一红,看向老者。
老者在他的注视下终于颤巍巍地睁开眼睛。他目光第一落处,便是那面碧玉铜镜。重伤之下,仍是难掩伤心。“这是我武夷一派的镇山之宝,掌门师兄怕此行凶险莫测,才网开一面,让我带在路上防身,没想到它竟然毁于我手,这可让我如何有脸回去?!”
原来这铜镜竟是镇派之宝。这就难怪他先失态,后失血。
朱瑟面上大为同情,“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何况,镇派之宝若不能用来保护本派弟子的性命,它又怎当得起镇派之宝四个字?”
学静小道听她明为劝慰,暗地里幸灾乐祸,气得更是浑身发抖,正要反唇相讥,却听星罗海接口道:“正是如此。此宝虽然珍贵,但能救得三位性命,也不枉这一场了。”
同样的意思,从不同的人不同的嘴说出来,便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学静小道脸色稍霁。
星罗海趁机道:“这次能与诸位合作,击退黄烟老怪,实是晚辈荣幸。只是晚辈尚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所以只能就此拜别。”
中年道士拱手道:“道友客气。只是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星罗海眼中微露迟疑,“晚辈罗清风。”
朱瑟眉头一皱。
老者突地抬首道:“莫非是茅山罗仙姑的后人吗?”
星罗海颔首道:“正是。”
学静小道眼睛一亮,“是那位法力高强,以一人之力退妖界二将的罗仙姑?”那位罗仙姑不但法术独步而闻名天下,其出家人却有私生子之事更是备受争议。他一直以为兴许是以讹传讹,有人见不得她一介女子凌驾于众人之上而污蔑于她,不想竟是真的。
朱瑟则是惊愕不已。
凡间竟然有如此强悍的人物?
要知道她之所以能逼退黄烟老怪,纯属投机取巧。一是因为他受白水老怪的重伤在先,二是因为她手中的斩妖剑实是纵横三界的宝剑。逼退黄烟老怪的与其说是她,倒不如说是这把斩妖剑。
如此可以想象,能一人逼退两大将的,就算是天界恐怕也屈指可数。
星罗海谦虚道:“家母一再对我说,当时诸派高手出力甚多,她不过适逢其会。”
老者道:“当初那场弑妖大会我正好轮值守山,不能亲眼见到令堂英姿实在是毕生憾事。今日得以见到其子,无论如何也要请你回武夷小坐,以偿心愿。”
他这话说得诚恳,但以他的年纪辈分,也是极重。
星罗海却是不慌不忙,“前辈之命晚辈不敢不从,只是家母仍有要事托我去办,不敢怠慢。待回来之后,定然赴武夷山向前辈请安。”
话说到这份上,自然再死缠烂打也是枉然。
老者只好告知他去武夷派的途径和他们的道号,又就世道人心的险恶谆谆嘱咐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辞别而去。看他精神,那一两口血竟是白吐。
星罗海恭恭敬敬地记下,又恭恭敬敬地目送他们消失在树林深处,才舒出口气。
真真假假
朱瑟听武夷派众人的脚步声远去,才淡淡道:“你的面上功夫倒做得好。”若真是尊重他们,就不会在她出言调侃之时,默不作声做壁上观。
星罗海全然没有被揭穿的尴尬,落落大方道:“家母曾说过,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多是沽名钓誉之辈,实是没什么可敬的。只不过家母出身茅山派,不愿为茅山平添仇怨罢了。”
朱瑟道:“家母?你不是说师父么?还有,你的名字不是叫星罗海么?那个罗清风又是何人?”
星罗海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罗清风、星罗海俱是我的名,只是一个是门中用,一个是家中用。至于家母和师父,其实是一理。你虽然是仙,但我是凡人,仙凡有别,我自然不能全盘托出。”
朱瑟道:“哦。所以对于武夷道士你倒是凡凡无别了?”
“我迟早重归茅山,我今日隐瞒,必为他日祸患,倒不如说个清楚。”听朱瑟咄咄逼人,他也不急怒,只是见招拆招地解释着。
“我还以为是因为他们帮过你呢。”朱瑟顿了顿,“不过也是。我也算帮过你,你对我说话不一样不尽不实。”
星罗海望着她,眼中流露出几分愧疚,“他们并未帮我。”
朱瑟一愣。
星罗海道:“事实上,应该说是我帮了他们。当时我走到林中,便见他们与黄烟老怪打斗,所以出手襄助。”
朱瑟道:“你是不是少说了几句?”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
星罗海微微一笑道:“我见他们手中持镜,实力不俗,便想借他们之手一鼓作气灭了黄烟老怪。”
“灭黄烟?”她不知是说他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好,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勇气可嘉的好。“若是妖界三将如此轻易便能被灭,那么那些在天兵天将恐怕各个都要羞愤自杀去了。”
星罗海叹气道:“我也是交手方知,纵然身受重创,黄烟老怪也远非我们可敌。”说到这里,他郑重地朝她行了一礼,道,“你又救我一次。”
朱瑟也不谦让。毕竟不管年龄辈分还是恩情,她这一礼都受之无愧。“我适才听他们说,你的母亲罗仙姑当年以一敌二大妖将?”
星罗海苦笑道:“这个故事我从很多人的嘴里听说过,却从未听家母提及。”
“令堂如今……”
“家母于年前过世了。”
朱瑟见他面色萧索,眉宇悲伤,不由怜意大起。尽管几次见面,他表现的不是机灵果敢,便是早熟稳重,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做到如今这般,不知经历过多少事情,吃过多少苦头。
成仙后的头一次,她对一个人感到好奇。
她转了个话题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星罗海微垂眼睑,掩住眼中的狡黠,低声道:“我要报恩。”
朱瑟皱眉。
他抬起头,满面诚恳,“仙子两次救我于性命交关,如此大恩,我若不报,又有何颜面面对九泉之下的母亲。”他见朱瑟张口欲言,连忙打断道,“我自知本领低微,帮不上仙子什么。但是凡尘多俗事,仙子多一个鞍前马后的使唤,更为方便啊。”
朱瑟睨着他,“你怕黄烟老怪去而复返,怕白水老怪找上门来,想找人托庇,直说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星罗海秀美清雅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红晕,“我若直说,仙子会答应么?”
“不答应。”
星罗海脸上一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