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卞翔拍着额头,很难相信这话会出自向来务实严谨的何森东口中。“这太荒谬了,我——”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把千柔生前来不及告诉你的话都跟你说了,希望你别让我和千柔失望。”说完,他转身离开。
走没几步,他突然停下。
“忘了告诉你,千柔不会乐见你为她放弃自己。活着的人要继续活下去,为那些来不及享受人生的往生者好好地活下去。”
“森东?”
“这是我最近的领悟,别再让我跟千柔失望了。”
语毕,何森东离去,将天台留给最需要的人。
“我说筱晓啊——”赵美眉无可奈何地看着好友,实在有点受不了她近日来的异常。“你就别再撑了好不好?”
“什么?”巫筱晓装傻,打死不承认。“我哪有撑什么?”
“还装!”赵美眉叹口气,拉下她挂在鼻梁上的墨镜,两人四目相交。“你以为戴上墨镜就能藏住哭肿的核桃眼?顶多只是不会吓到来店里的客人而已,没什么用。”
“美眉,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最近愈来愈凶了?”墨镜下,巫筱晓一双只剩两条细缝的核桃眼,肿得几乎让人看不见眼皮下的心虚。
“那也是被你激的。”赵美眉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还有,你如果真的在意他,干脆把人叫进来,省得你一天到晚探头探脑的。”
“谁、谁探头探脑了?”她立刻否认。
“要不然你像只虫扭来扭去,不时往对街看是在看什么?今天又没有哪个偶像明星在西门町办露天签名会,你往外看个什么劲?”
“我、我……”她答不出话来。
“真的担心卞翔就不要装,你不是演戏的料。”
呜……“真的那么明显?”
赵美眉重重点头,不想提醒她,她们两个女人的蜗牛居里,隔开两人卧房的墙壁不过是夹层板,她每天晚上都能听见从隔壁透过来的哭声。
就算她赵美眉突然耳聋听不见好了,巫筱晓每天挂在脸上的两颗大核桃,也泄漏了她每晚掉泪的事实。
明明就伤心得要命,还逞什么强,真搞不懂。
“美眉,我喜欢他。”巫筱晓突然开口。
“嗯哼。”赵美眉毫下意外她会这么说。
“喂,你就下能表现得错愕一点、Surprise一点吗?”
“早就知道的事,要我怎么表现出惊喜?”
“啧,什么时候换你能未卜先知来着,赵大先知。”
“根本连占卜都不用,从你看他的眼神、对他的态度来看,谁都看得出你对卞翔有意思。”赵美眉戳了下她的额头。
“ㄟ……真有那么明显?”
“就像你全身脱光光站在镜子前面那么明显。”
哇咧!那不是全被看光了?!
俏脸染上绋红,巫筱晓捧住颊,惨叫地趴在桌上。
“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她哀叫连连。
“发现自己喜欢他有这么惨绝人寰吗?”赵美眉不解。
“简直是人间炼狱。”呜呜……
“卞翔人长得不错,个性也很好啊。”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
真正的卞翔才没那么简单,变色龙的脾性谁也抓不准,就像那天,她说了一堆话之后才发现他已经在生气,后来吵的那一架,让她夜夜垂泪到天明,天天肿着一双核桃眼不敢见人。
“说得好像你最了解他一样。”
“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从何千柔口中,她得知一些事,但并没有告诉赵美眉。
如果她告诉赵美眉,那天晚上穿无袖连身洋装来找她的女孩是鬼不是人,她这个宝贝室友一定会捉狂。
所以,子不语怪力乱神,还是别说的好。
“不然是哪样子?”
“脾气有点大,个性有点冲,动不动就生气,情绪都写在脸上。”她随口列举一堆。
“等等,”赵美眉忽然打断她,表情有点困惑。“你说的那个人是卞翔吗?”
“是啊。”
“可是我觉得你说的比较……”她瞄了巫筱晓一眼。
“比较怎样?”
“比较像你自己。”
“啥?!”
“脾气有点大,个性有点冲,动不动就生气,情绪都写在脸上。”她指着巫筱晓,后者嘴巴张得大大的,足以吞进一颗鸭蛋。“那不是你吗?”
“我?!”
“人家卞翔天天笑脸迎人,和蔼可亲,说话又客客气气的,跟你说的一点都不像;反倒是你,跟你刚刚形容的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好你个赵美眉,吃里扒外,卞翔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护着他?”
“我只是就事论事。”她说得没错啊。“还有,我没有吃里扒外,别忘了在家煮饭的人都是我,吃的人都是你。”
“呃……”一时语塞,巫筱晓叹了一声,重新趴回桌上。
做人大失败,连手帕交都不相信她,唉唉。
“说真的,如果你真的喜欢人家,就不要因为一时意气用事而错过。”赵美眉劝道,实在对两人闹意气的冷战有点看不过去。“除了巫哥外,他是唯一一个知道你的能力而不觉得奇怪、跟你自然相处的男人哩。”
“那是因为他压根儿不信我有这种能力。”
“他信的。”身为旁观者,赵美眉看得很清楚明白。“不然他为何不再质疑你怎么知道那个叫什么毒……”
“毒鲸。”
“对对,毒鲸。他如果不信,就一定还会怀疑你跟那个坏人有来往,如果怀疑,又怎么会跟你相处得那么融洽,拿你当朋友看?”
巫筱晓受伤的心逐渐被她的言词说动了,一点一滴地复原中。可,却依旧嘴硬——
“他才没有当我是朋友,要不然也不会和我吵架,更不会说话伤人。”
“人在气头上说的话哪有不伤人的呢,你说是不是?”赵美眉不愧是最了解她的人,听出她语气中的软化,赶紧再推一把。“再说,如果卞翔真像你说的那样表里不一——人前笑张脸,人后阴沉沉,那么他面对其它人时的笑脸就是假的,没有半点真心,对吧?”
“没错,变色龙!骗子!”
“是是,他是个骗子。”赵美眉再接再厉。“可是他却对你生气、对你大吼大叫不是吗?这表示在你面前,他并没有戴上面具,对你,他是真心的,否则就不会对你生气了对吧?”
“呃……”愈听愈有道理。
“所以,你是不是该跟他谈和了呢?”
“嗯……”她还是有些犹豫。
“唉,”赵美眉转头看向外头。“听说最近又有寒流来袭,而且威力比上一波要来得强劲,奔波在外的人衣服要穿厚一点才行,要不然很容易生病的,真是辛苦啊,一站就是八个小时——”
“我、我又没说不准他进来。”巫筱晓终于松口。
可恶可恶可恶!明知她说得太夸张,偏偏自己就是要上钩,就是会心疼!
真是可恶,可恶至极!
从两人发生龃龉之后,这一个礼拜以来,卞翔接班后,对巫筱晓说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今天还是打算跟我冷战?”
先问清楚,他好决定接下来八个小时的工作里,自己要用什么心态度过。
如果她仍是不开口,就表示她打算继续冷战下去。
虽说是他有错在先,没资格再要求什么,不过——
“虽然在冷战,但最起码你也该告诉我,我们要去哪里?”
才问出口,一列火车刚好入站,火车疾行所造成的风压,让站在月台边候车的人衣袖翻飞,直到列车停下。
见巫筱晓没有动作,卞翔也站着不动。
今天恰逢本月二十六号,“星灵占卜馆”公休一日,他一早和小江接班后,就跟在她后头来到台北车站。
嘟嘟嘟嘟……火车行前的警告声响起,提醒乘客退离车门,以策安全。
几秒后,火车再度出发,加快速度远去。
“你还是不跟我说话吗?”如此安静的巫筱晓是他不曾见过的,倔强得让他大叹吃不消,却又束手无策,只能日日苦笑。“我已经道歉,也——”
“如果道歉就能解决问题,那还要警察做什么?”
终于肯开口了,就算是气话,也比沉默来得好。
“是啊,你说得没错,但有些事就算警察出面也没用,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巫筱晓消肿的眼恢复以往的明亮,斜斜瞥向他,显然被他的话挑起了好奇心。
“看看我,”他指着自己。“我道了歉,也是个警察,但事情还是没有解决,你还是在生我的气。”
噗哧……唔!笑声差点逸出口,巫筱晓连忙抬手捂住嘴。
没这么简单!她才没这么轻易就被他逗笑。谁知道他现在万分后悔的讨好表情,到底是真是假?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也领悟了不少事,要回到过去是不可能了,但今后还是可以慢慢做调整,至少让自己有些改变,好活得轻松一些。”
“说这么多废话,跟没说有什么两样?啧。”听得她似懂非懂的,谁晓得他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卞翔笑了起来。“理智上,我认为你所拥有的神秘力量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情感上,我相信你,愈来愈相信了。”
巫筱晓的眉间堆起困惑。“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耸肩,在她面前,他装不来平时与人应对的笑脸。
最真也最恶质的性情都让她看过了,还有作假的必要吗?
甚至,他打算从诚实面对她开始,慢慢的,重新学会诚实地面对其他人,不再隐藏自己。
突地,一只小手探上他的额头,好一会儿才收回手。
“没发烧啊。”巫筱晓歪着头。那怎么会胡言乱语?
“你——”
这时,火车即将抵达的警示灯亮起。
紧接着,为了赶上这班列车,杂沓的脚步声从月台楼梯传来。
原本空旷的月台顿时变得人潮汹涌,你推我挤的,每个人都想找个最佳的位置,谁也不肯让谁。
“啊——”
卞翔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他警觉地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