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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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教父-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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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城随连声说“请”的梁管走进这个“五仙厅”,一眼就看到了墙上的“四大名局”,猛然想起黄九说过,刘老七痴好下棋,并曾夸口说战胜过省城中的象棋名手“梳篦万”,不觉驻足静观,同时心中一喜。他原来担心在这“鸿门宴”上谈论江湖上的事,难免有时会说漏了嘴,现在他一下子找到了话题:跟刘老七谈棋!挑起他的棋兴,使他感觉自己是个难得的棋友,这样彼此以后会更好讲话。
  棋,是一种很迷人的东西,不好此道的人很难理解其中的玄奥。它可以叫人如痴如醉,可以使人与人之间得到很好的沟通,可以令两个原来并不相识的人因此而建立深厚的友谊,甚至可以使彼此有心病的人成为朋友。一个精干此道而又迷于此道的人若能找到一个水平不相上下的对手,两人便可能建立一种只有“同道”才有的感情,金城很明白这一点。
  当年的广州城棋风甚盛,上至政要权贵富豪、下至贩夫走卒蚁民,三教九流,很多人都痴好此道。刘老七正是其中的一个。后来政要胡汉民因下棋时用脑过度而脑血管破裂逝世,造成了这位既是名人,又是“棋痴”的悲剧。笔者的表伯父是个十足的平民,当年痴迷此道,竟至除了打工与吃饭外,其余时间几乎全部用于下棋,几十年后仍能背得下当年名手的多个棋谱,老年时因连败三局于当时仍是少年的笔者,竟至觉得自己大大失面,羞愧难当。是另一类“棋痴”的典型。
  当年广州的古寺名园是丛集市井小民下棋的地方。珠江之北主要有光孝寺、城隍庙,珠江之南则有海幢寺、伍家花园等去处。二十年代初,广州棋坛是所谓“粤东三凤”争鸣的年代。后来又出现了所谓“四大天王”、“五虎将”、“十八罗汉”、“通天教主”、“苏家四将”等等。省城的棋风极盛一时。
  所谓“粤东三凤”即黄松轩、曾展鸿和钟珍,黄在当时是公认的棋坛盟主;曾展鸿是富有的商人,当时的风气是棋手很少习谱,而他却是对棋局很有研究,且手订了当年很多名手的棋谱,使之得以留传后世,自己的棋艺也属一流;钟是最离奇的怪才,棋风诡谲狡变,不可捉摸。曾经借他人之手戏弄过黄松轩,成为棋坛的一个有趣的轶事。后来他游历越南,带动当地的棋风,几乎所向无敌。除这三位外,当年省城的一流棋手还有冯泽(即中国象棋史上赫赫有名的名手冯敬如,因他原来的绰号“烟屎泽”说来实在不雅,而于1930年代表省城参加“东南大棋战”时改名)和李庆全,随后还加上搭棚工出身的卢辉。而李庆全就是刘老七夸口说自己曾战胜过的“梳篦万”,这位象棋名手小名阿万,与其兄李贵(也是象棋名手)都是贩卖梳篦的小商贩出身,因而得了这个绰号。木制梳篦曾是广州、香港、澳门等地畅销的日用工艺品,辛亥革命后,这个行业逐渐衰落,李庆全便以下棋打发时间,随后成为省城西关一带的“棋王”,他也弃旧业而以棋艺为生。
  在当时,这类落拓江湖的棋人被社会目为是十足“下九流”的人物,他们在古寺名园摆棋档——比如冯泽就常在城隍庙摆档——以输赢搏彩,彩金一仙几毫不等(已成名的可以要得高一些)。一般棋迷固然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就靠赢得的彩金维持生计。这些很为一般棋迷市民津津乐道的人物,生活其实可怜,无权无势,且多怕事。由于当时棋风甚盛,不少权贵富豪也好此道,因而他们有时也会被有权有势的人物邀到府上去下棋,陪这些人物消遣。棋手只为挣钱吃饭,哪敢不从,并且也为多图个赏钱。举个广东棋史上一个有名的事例。1931年冬,广东教育厅主办全省象棋比赛,淘汰赛进行到第三轮,当时的权要萧佛成不管名手卢辉要出席棋赛,派人来便把卢辉拉了去府上下棋,卢辉宁愿被判弃权也不敢不应这“金牌”之召。事后,广东教育厅也不敢奈何萧佛成,可见当年的权要霸道如此。幸好后来赛会查明“事出有因”,判卢辉与其对手均胜,才使卢辉免被淘汰出局,最后还得了该次棋赛的亚军,成为“四大天王”之一(其余三个是冠军黄松轩、季军冯敬如、第四名李庆全)。
  刘老七要李庆全到洪胜堂下棋,这就如同萧佛成要卢辉去府上下棋一样,面对这地方一霸,李庆全不敢不从。如果李庆全真的输了——不是刘老七自己吹牛的话,金城心中很明白,这是李庆全怕得罪这个恶霸而有意让棋。在广东象棋史上,李庆全是以稳健著称的,一双屏风马,固守得如铜墙铁壁,令当时的一流棋手都非常敬佩。在“东南大棋战”中,就只有李庆全一人独保不败。金城看着墙上的四个著名排局,心中骂一句:“在棋艺上,你刘老七跟梳篦万相比,真是算个什么东西!”
  刘老七见金城看着墙上的棋局出神,也猛然想起金城也是好此道的,不禁棋兴大发,哈哈大笑道:“我一时忘了,金城兄也是棋道中人!哈哈!这四局棋摆得如何?”
  金城连忙向刘老七一拱手:“想不到刘爷竟有此雅兴,真不愧是文武全才!小弟佩服!小弟佩服!至于这四局棋,不正是刘爷自撰妙联所写的‘七星聚会’、‘蚯蚓降龙’、‘野马操田’和‘千里独行’吗?”
  “哈哈!知音!知音!”刘老七又是一阵大笑。
  这顿“鸿门宴”,吃得作陪的梁管不好受,他不住地想套姜雄的话,但姜雄却是只顾“欣赏”山珍海味,显得实在是无心交谈。梁管不时挑起话题,他只是点头,摇头,有时说是,有时说不知道,弄得梁管最后也不想说了。而对于刘老七和金城来说,却犹如伯牙遇钟子期,简直有点相见恨晚。两人大谈“棋经”,从明代的《梦入神机》、《百变象棋谱》、《适情雅趣》、《橘中秘)谈到清代的《梅花谱》、《竹香斋》、《渊深海阔》、《反梅花谱》;从开局的“当头炮”、“屏风马”、“仙人指路”、“半壁山河”,谈到中局的运子取势、兑子争先、先弃后娶弃子攻杀;直至实用残局与古谱排局;从明代的国手朱晋桢、清代的国手王再越谈到当时的省城名手黄松轩、烟屎泽、梳篦万。两人真是越说越高兴,尤其是刘老七,能跟他这样“谈棋论道”的难得找到几人。真有这个兴致和水平的棋人,心中忌他是个黑道上的恶霸,不敢这样畅所欲言,害怕自己一时高兴反而说得他不高兴——棋道中人大多和文人一样都有个通病,即所谓“文人相轻”,好认第一,不认第二——那就麻烦;权要富豪,能有这个水平的并不多,有的话也不会有兴致跟他这个黑道人物谈棋经;至于同是黑道上的人物,找不出两个像他这样既精于此道而又如此迷于此道的。
  金城看到刘老七说得如此口水花乱喷,心中非常高兴。
  他已感觉到,刘老七已把他视为难得的知音。他不时对刘老七在棋坛上的“博学广闻”表示由衷的钦佩,使刘老七越加兴奋起来。这时刘老七已是三杯下肚,刚好评价完冯泽,随后说到李庆全,只见他把餐桌一拍,叫道:“这个梳篦万,三教九流的人都说他如何了得,就在几天前,我把他叫到这里来跟他玩了两盘,第一局和了,第二局他就败在老夫手下!哈哈,名震省城的梳篦万,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说完,得意地大笑,那双牛眼笑成了一条缝,而那个狮子鼻速速地抽了几抽。
  金城见刘老七实在太过得意了,青年人的那种好胜心不觉涌起,便说了一句:“刘爷果然是棋界高手,不知什么时候也能让小弟领教一局?”
  刘老七一听,高兴得一拍金城肩膊,叫道:“我也知道金城兄是棋道中人!今晚真是伯牙碰上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好!相请不如偶遇。来来来!先于了这杯,再杀他个痛快!”说着,一举面前的酒杯,“干!”
  金城举杯,但只轻呷一口,道:“刘爷,小弟已干过两杯了,这杯再下去,小弟就糊涂了,这样刘爷赢了,也胜之不武。”
  “好!那这杯就免了!”刘老七也不管梁管与姜雄吃完了没有——其实两人已经停筷——随即就转头向门外喊道:“把这些撤了!摆上棋来!”
  餐桌随即收拾得干干净净,下人端上来一块涂金水的白玉棋盘,再恭恭敬敬地摆好三十二只白玉棋子,然后悄悄退出。
  刘老七示意金城先行,金城也不客气,一下就是“炮二平五”,架起中炮。刘老七抽了两口水烟筒,口中道声“好!”来个“炮8平5”,与金城斗中炮,成顺手炮局。这种布局的特点是对攻激烈,变化复杂,从明代的棋谱开始,对此就有系统的阐述。
  接下的着法,金城采取了攻对方一翼的策略,把右车调至左边,再将左马左车从速开出。走了六七个回合,刘老七的右翼已明显受制,双方的棋力显示出来了。
  刘老七陷入苦思。金城注视着他的神情,自己心中的那种好胜心理也慢慢平伏了。当他劫得刘老七的左马,观察到刘老七的脸色已明显难看时,他终于冷静下来。又走了几个回合,刘老七使出了拼命的招数,置自己受攻的右翼于不顾,高右车准备把它调到左边来攻金城的右翼。当时局面变得比较复杂,金城面临两种选择,一是与刘老七连兑二子,这样局面立即和缓,自己虽仍稍占优,但已攻子不够,走下去将成和局。二是立即进炮猛攻。经过细算,金城断定自己将能抢先人局取胜。金城看看刘老七,只见他正抱头苦思,突然抬起头看了自己一眼。金城从刘老七这一既紧张又担心的眼神中断定,刘老七也把结果看出来了。
  金城假装又沉思了一会,然后作出了第一种选择。刘老七立即舒出一口长气。两个攻子兑去,又走了十来步,双方明显都已无所作为,金城主动提和。
  刘老七笑了,道:“金城兄,刚才你是可以抢先入局的!
  可见你毕竟火候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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