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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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蒂如斯-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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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我接管戏楼不久,城里来了个戏班,各地巡游,朝野名声都大,平日不好找,朝中也只得几日,一路唱到我们这里。他们选了我这戏楼表演,班中最红的一个优伶扮的正是俊仙,他原名什麽我记不太清了。他唱得太好,大夥都管他叫俊仙。如你们所见,巷里的那个美人,就是俊仙的扮相。”
  老妪也曾是一名优伶,故而装扮极好,手指葱管一般,纤纤长长,握了小巧茶盏,又呷了一口,慢悠悠道:“俊仙这出戏,戏名‘花月正春风’,故事却并不这麽好。俊仙家道中落,扮作女儿身代妹入窑。後与一翩翩佳公子一见锺情,俊仙忧他识破他并非女子,却是情郎并不在意俊仙实是男儿之身,遂郎情妾意,日日来会,花月正好。可惜俊仙苦命,好景不长。”
  “情郎乃朝中文臣,正与令一权臣就开挖运河一事起了争议,被人撞破与俊仙情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更落了把柄在敌之手。俊仙身陷囹圄又以男色侍人,这场恋情不齿於人,情郎腹背受敌,仍执意不愿离开俊仙。权臣暗地命人捕风捉影,散布谣言,情郎最终身败名裂。终局俊仙与情郎双双自缢,只求来世姻缘。”
  “他们最终被逼死了吗……”月析柝喃喃。
  “那情郎可叫抱椤?”
  老妪摇头,片刻又道:“世俗不容,便只有一死了之。”
  月析柝听得胸口难受,扭头去看离冷,转首便落入深邃黑眸中,幽深如潭。
  “俊仙走的戏步都是当日台上所唱,我在门前看了几晚就认出来了。能认出这戏步的,城中大约也没几个了,有的也年逾花甲,怕是病入膏肓的人了。”老妪长叹一声,放下手中茶盏。
  月析柝慌慌张张收回视线,离冷那双柳叶般的眼眸黑得不见微光,让他莫名惊惶,他赶忙垂下眼睑,只这一刻,脑中忽然精光一闪,抬首急道:“婆婆!你看一下,这是不是也是俊仙走过的戏步?”
  说完月析柝跳起来,依山脚村庄所见,尽力将那青衣美人的步调还原出来。
  那老妪皱起了眉,眯眼瞪著扭捏前移的月析柝,道:“……你这步子不似戏步,恕老身愚钝,看不出这……”
  话至半途,老妪顿了下来,离冷面无表情地起身上前,一手钳了月析柝左肩,一手扣住他腰将人斜著倾过来,把他当个布偶捏著甩来荡去……
  “七步生莲!”老妪惊呼。
  月析柝被摇个头晕眼花,离冷放开手後,他踉跄几步跌回椅上,以掌按紧了脑袋。
  老妪叹完,颇为惊异地道:“这正是俊仙所创戏步,不过此为女伶之步,俊仙不曾唱过。你俩个小娃娃从何处学来?”
  月析柝按著头,朝约莫是离冷的方向使劲瞪一眼,方道:“我和师兄在南面一村也发现与巷中一般的美人,走的正是这戏步。”
  老妪闻言一惊,面上神色古怪,好一会,幽幽说:“怕也是曲终人散,俊仙差了戏妖来各地唱的吧……”
  老妪这一说看似荒谬,实则也不无道理。月析柝神情一凛,有了些头绪,刚要发问,额上突兀地覆了一只温热手掌,拢在发上轻揉。
  月析柝狠狠呆了一呆,听得离冷漠然声调在耳後响起:“俊仙身在何处?”
  老妪默然仰首高望黑紫长天,逆光打来,水鬓寒气,眸光潋滟,刹那竟觉突现不老容颜。她一双妙仁轻轻阖了,低低呢喃好似挑了夜穹苍华:“俊仙已殁,今时今日,恰一甲子。”
  原来……俊仙竟已死去多时。
  难道是魂魄不得安息,故而以戏魂作祟,用以丹青化妖?
  月析柝小声道:“婆婆,你知道俊仙……葬於何地吗?”
  “许是皇城,”老妪睁眼看了看他们,道,“他死在那里。”
  “多谢婆婆!我们这就告辞了。打扰万分抱歉。”月析柝深深一揖。
  老妪手执茶盏,静默凝视他们离去良久,忽地嗓音沙哑地吐出一句:“……永别,俊仙。”
  织锦裙上彩凤翩飞,她淡雅的妆容仿佛回溯到了许久之前,唇红齿白──“好像雪雕出来的小人!”
  竟回忆起了当年与他在楼台初见,方才及笄的她身披桃红缎面长披风,他身穿青蓝团花狐皮长袍,抬手挽了挽她及肩黑发,抽出发髻紫晶璎珞为她戴上,笑说:“你生得真美,好像雪雕出来的小人!”他的手宛若柔荑,软软穿过她的长发,直挠得心口都是绵绵。
  院外,巷中美人在银白剑光下化作一方绢纸画幅,上绘丹青美人:一袭蓝紫色描金凤尾裙,流泉般墨发下眉目如画,步步生莲,仪态万千。

  第七章一

  溪边嫋娜身姿,朱唇皓齿的美人挽鹅黄裙角翩然起舞,将一色山水舞出别样风情。
  古宅废旧庭院,粉妆玉琢的美人亭亭而立,素手纤纤,缓步徜徉,仪态万千。
  马道平桥曲廊,花容玉貌的美人抹在碧云之上,锦袍披雪莲步柔柔,美若天仙。
  丹青化妖蜿蜒浮戏之川遍布水域沿岸,多不胜数,多以美人扮相现形,其中也不乏孩童男子。
  那数目起先确是慑人,月析柝也沈了脸,面色略有凝重,和离冷改了直往皇城方向取道水路,他却在细细琢磨了每处情形时顿感迷惑。
  他曾在溪边得见观赏丹青美人的诸多小妖。那是几个尚未完全修炼成形的小妖,有的还留著一双兔耳,有的还长著一条狐尾,甚至还有整个脑袋都还是小山猫模样的……
  它们挤著身子凑到水前,争相恐後地望著水中美人,边巴巴盯著边手舞足蹈地也跳起来,四周弥漫摇铃般清脆嬉笑,好不热闹。
  小妖怪们修行甚浅,光顾看那美人舞姿,丝毫未留意有人在後,只嘻嘻哈哈地笑闹打得欢。
  离冷和月析柝被猛然冲出来的妖打个措手不及,这妖护子心切,跳出来便要取他们性命,哪管他二人并无恶意。
  小妖怪们见长辈被两个凡人打得招架不住手,纷纷惊恐地瞪圆了眼,紧张兮兮张大嘴。有几个年纪尚幼的嚎啕大哭起来,直哭得月析柝手足无措,他本就无意伤到妖,这一来更是乱了阵脚,劈里啪啦败下阵。
  小妖怪们立刻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地以为这凡人害怕了,满脸泪痕地瞪著他,还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脑袋上一对耳朵竖得高高的,实在好笑。
  离冷也未下重手,这妖被剑招逼得现了原形,是只成了精的大山猫。噗通一声被踹下地来,月析柝劈手将它圈进怀来,扬高了眉斜睨回去,抱起大山猫冲小妖怪示威。
  小妖怪们愣愣望他,都忘了上一刻还在龇牙咧嘴地挑衅,尖尖的耳朵耷拉下来,又有几个哇一声哭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乱嚎……
  月析柝头疼地拍拍大山猫,抱著它坐到一块岩石上,好声好气地将他们来意说与山猫听。那山猫起初抓挠不停,拼死不合作,听到俊仙之名,却是瞬间安静下来。
  小妖怪们也呼啦啦围上来,一个个扑闪扑闪著眼睛,扒拉著月析柝的裤腿衣摆,拱著身体挤上来。
  至此,方才了解,原来这水中之舞也是俊仙曾在不远小镇唱的一出戏。
  当年,大山猫带这一班小妖怪乔装进镇游玩正巧赶上,听罢便再忘不了。几年前在镇外偶然寻得这空壳美人,遂引著来了山里。小妖怪们修行不济,每当练到枯燥烦闷之时,来看一阵美人起舞,倒能静下心来继续了。
  “我们真的很喜欢他。孩子们这些年也都习惯有他在身边,还请两位公子不要把他带走。”大山猫望著美人恳切道。
  月析柝为难地看看离冷,离冷漠然望他一眼,忽然转头走进树林。月析柝呆了一呆,蓦地一喜,赶忙答应了。
  “谢谢公子!谢谢!”
  大山猫化了人形,低了头合掌对月析柝俯身一拜。一众小妖怪们也依样画葫芦地合起手掌,半伏在地对他拜了一拜。
  他们身後,美人挽裙而舞,漫天的水花从他鹅黄的裙裾涌出,如同盏盏灯火。
  月析柝心头困惑,往後几回,也都为此疑虑,更甚者是惊叹。
  大凡都是看过俊仙唱戏的妖或人,一到夜晚即候著他出现,看那水波涟漪的戏步,偶尔会响起一把凉凉嗓音,唱个几折。
  恐怕这些丹青化成的美人在他们眼中早已不是妖了……月析柝忍不住这样想,以常人对妖的认识,若不是真心对俊仙的喜欢,怕是一见那微微渗水的妆容就骇得逃走了吧。
  带著如此重重疑问,他们终是来到皇城。途中并未带走多少工笔画幅,毕竟面对那样陈恳的请求,月析柝下不去手,离冷也不多加阻挠,每回都只转身走开。
  皇城繁华,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商铺楼坊密密层层,城中生机勃勃甚若喧哗,一派热烈景象。
  月析柝踏进城来就同如鱼得水,咧开嘴呵呵笑个不停。他常年都在山上与师兄师妹们在一起,难得几个机会下山也不曾到过这般热闹的城镇,更何况,是神御皇朝中心。
  皇城人多嘴杂,不好打听,又是宫址所在,夭邪之说定封得紧。离冷思及至此,便随了月析柝喜欢,趁著白昼先玩一阵。
  月析柝自是得意忘形,窜进作坊吃吃喝喝,饱餐一顿还不忘将芙蓉糕桂花酥打包一份带著;又跑去布庄裁了几匹花花绿绿的布,说是要捎回去给师姐师妹们的礼,走了没半天又喜新厌旧地去看新玩意,一手大包小包全部抛了离冷。
  离冷捧著布匹抓了大大小小包裹跟在後头,没什麽表情的脸面在一堆五颜六色中甚是滑稽。
  直到月析柝抱著笑瘪的肚子从戏楼出来才想起离冷还在做苦力,他赶忙掏出把铜钱问门口的大爷买了锦糖,满脸讨好地送给离冷。对方冷冷看他一眼,默默地接过锦糖,把大包小包长长布匹挂了月析柝满头满身,然後,离冷握著锦糖慢慢走了。
  月析柝只觉得额上青筋狂跳,脸黑了大半,定在原地半晌,最後还是双手护著包裹一蹦一蹦地追离冷去了。
  入夜,两道黑影倏然飞上高墙。
  夜晚的戏楼与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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