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飞羽醒来，才爬出帐篷，便见那擦过了脸，梳过了头，整理过衣服的熊毅朝自己扑上来，双膝跪地磕了一头，还塞着些干粮的嘴里喷出两个字：“恩公！”
凌飞羽被这阵仗吓得几乎要缩回帐篷里，怔怔的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了一句：“你……你先起来。”
熊毅不肯动，凌飞羽便也不肯从帐篷里出来。两人好一阵僵持，最后还是靠秦昊阳出声解了围，对那熊毅道：“阿毅，你瞧你为了向飞羽小弟道这一声谢，却把他吓成什么样子了。”
他语带戏谑，熊毅却总算回过神来，赶紧抬起头从地上爬起来，却还是恭恭敬敬的凑上前问凌飞羽道：“恩公，你饿不饿？想吃什么？睡得好么？”
凌飞羽觉得自己简直要减寿好几年，连连摆着手，极诚挚的恳请他：“莫叫我恩公！我……我其实也没做什么……”
他这话一出，熊毅眼看着又要跪下了。见凌飞羽又往帐篷里缩了缩，熊毅只好仍半弓着身子，掰着指头说：“恩公太谦了！阳哥已全都告诉我了！恩公不仅救了我一命，还与害我狂沙堡的仇人大战了一百五十回，险些就将他杀了……”
“这……”凌飞羽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声音却有些低下去，“战了一百五十回虽然是真，却也不是我一人，而且最后还是那魔头险些将我杀了。”说着，凌飞羽带着些怨怼的瞧了眼秦昊阳，好似在怪他不该这样夸大其词一般。
秦昊阳却是一脸无辜，替自己分辩道：“我可不是这么说的么？阿毅你究竟是怎么听的？”
熊毅满不在乎的一笑，抓了抓下巴上的胡子，却道：“能与那魔头战上一百五十回已经够厉害了！想我爹……我三哥和漠铃妹妹……”还未说完，正笑着的脸忽然皱成一团，哽咽着便掉下两串泪来。
凌飞羽简直目瞪口呆。，秦昊阳却还能开口安慰他道：“阿毅，你也莫要太伤心了！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寻着那魔头的来历，我们才好想个应对之策，替你爹报仇。”说着，他忽然眉头微蹙，问道：“对了，我还没问你，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儿来了？”
“是这样的……”熊毅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清了清嗓子，“听说爹爹他们出事后，我回了狂沙堡，想问出些仇人的线索。可是他们个个都说不出什么来，唯有二哥说了句，他倒下前隐约看见那魔头的身法，古怪得不似寻常武功。而我一年前在这附近的镇上游历时，曾听一队异域的旅人说起，他们曾在大漠里遇见过一个不人不鬼的老头子。那老鬼被他们一吓，竟一转眼便不见了，可他那逃开的姿势却奇怪极了……”
“所以，你便想循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熊毅停下来喘气的功夫，秦昊阳已替他接着说了下去，一边说一边看向凌飞羽，笑道，“这个阿毅，这一回怕是给他歪打正着了。”
凌飞羽虽未应声，只微微颔首算作回答，却令那熊毅一下子又高兴起来，一叠连声的追问：“原来恩公也是为此事而来的吗？太好了！那我们便可一道……”
“哎？”这句话，却让始终呆在一旁，一脸提不起劲的懒散模样的秦昊天突然坐直了身子，“可是，我们只准备了三个人的水和干粮……”
“无妨。”凌飞羽见他露出紧张不已的神态，十分率直可爱，微笑着安慰他道，“那些粮草我们原就准备了一个月的分量，若是一路顺利，我们再需两日便能到了。而那古堡附近，自有水源和绿洲。”
听见凌飞羽为自己说话，熊毅更是感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盯住凌飞羽，又唤了一声：“恩公！”
凌飞羽瞬间收了笑，硬梆梆的道：“你若要跟我们一道，先把那称呼改了吧。”
秦昊阳亦笑道：“是呀。阿毅你与昊天同岁，只比飞羽小弟小一岁，你若是把他唤作恩公，岂非是把他唤老了么？”
“你与昊天同岁？”秦昊阳的这句话，真有如一块凭空飞来的石头一般，砸得凌飞羽脑仁一疼。他仔仔细细的将面前这张黑里透红的脸膛看了又看，尤其盯住那片从下巴连到耳根，足有半寸长的连腮胡，——实在难以相信此人竟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
“飞羽哥哥！”熊毅的这一声唤无疑证实了秦昊阳的话，又将凌飞羽砸了个晕头转向。
秦昊阳却还在一旁捂着嘴拿他取笑：“好呀！叫得真是好听！可是阿毅你却从不曾叫过我一声‘昊阳哥哥’哩！”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3 章
凌飞羽在帐篷外小声的叫：“秦大哥……秦大哥……”
帐篷里秦昊天的呼噜声停下来，凌飞羽的叫声也停了下来。没多久，随着秦昊天的呼噜声再次响起，秦昊阳从帐篷里探出身子：“怎么了么？”
凌飞羽的声音压得低低的：“秦大哥，明日到了那古堡，我们若是分头行动，有一件事……”
秦昊阳做了个稍待片刻的手势，回身抓了件外袍，从帐篷里钻出来，道：“我们一边去说。”
这天夜里没有月亮，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人站在沙丘上，好似被扣在个密不透风的碗里。天那样黑，即使两个人对面站着，都难看清对方面上的表情。凌飞羽却仍是盯着秦昊阳模糊的面孔，问：“秦大哥，依我们方才议定的，明日到了那古堡之后便要分头而行。既如此，飞羽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劳烦秦大哥在找寻有关那魔头的线索时，顺便替飞羽留心一件东西？”
“嗯？是什么呢？”秦昊阳话音中有些兴趣。
凌飞羽便续道：“听说那‘涅槃神教’鼎盛时期，曾醉心于炼制各种丹药。所以我在想，他们是否也曾制出过一种能助人恢复武功的药方……”
秦昊阳爽快道：“原来如此。我们原就是找东西去的，替你留心无非举手之劳。只是……我可否问问你，你为何需要这副药方？”
凌飞羽略一犹豫，已被秦昊阳听出端倪，又抢在他开口前道：“若是不方便告知便算了。”
凌飞羽赶紧摇头，心道叶刑天为救龙三公子使出“天魔解体大法”的事在江湖上已人尽皆知，何况虽然秦昊天与龙三之间似有芥蒂，秦昊阳与龙三的交情却看似不薄，这样在心中稍一计较，便将自己想为叶刑天寻药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听到叶刑天发病一节，秦昊阳倒抽了一口，忍不住打断凌飞羽道：“怎么会？现在分明还未入冬！”
凌飞羽这才知道原来秦昊阳连叶刑天恐怕活不过今年冬天的事都已知晓了，顿时更加放下心来，将之后叶刑天如何获救，却又如何失了武功的事，一一向秦昊天说明，——只省去了他与燕铭笙如何发现那三颗药丸与内功心法秘籍一节。
秦昊天听罢，不住抚着胸口道：“谢天谢地！想不到这些日子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好在刑天平安，否则龙哥怕是……”说着，话音竟是一哽，又轻轻咳了声方才续道：“飞羽小弟你放心，既知是为了刑天，那我更是义不容辞。”
凌飞羽听他话音诚挚，忍不住动容道：“不愧是秦大哥！飞羽在此先谢过了！”
身边窒闷的空气忽然流动起来，大漠晚秋的夜风穿过沙丘，发出阵阵犹如鬼哭的哀鸣，寒彻心扉。秦昊阳应答的声音几乎要被风声盖过，凌飞羽费了好一番功夫，方才捉住了散落在风中的大部分音节：“飞羽小弟，江湖险恶……有时身不由己……还是……莫要太相信旁人……”
第二日，四人到那古堡前已是午后。踏进那伸出四条通道的前厅，闻到那记忆中特有的腐败衰朽的气息，一阵刺入骨髓的寒意袭来，让凌飞羽几乎忍不住身体的轻颤。秦昊阳环顾四周，对凌飞羽略一点头道：“幸而有你们所绘的那张地图，否则还真是无从入手！”
凌飞羽用力抿了下嘴唇，压抑狂奔不已的心跳，嗓音低沉的道：“既如此，我们就依昨日之言，我与阿毅先从中间这条通道上楼，秦大哥你们从左边那条通道捜起……”话音一顿，又道：“一切便拜托秦大哥了！”
秦昊阳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答应道：“嗯。该如何行事，我已记在心里了。若是遇上那魔头，你二人记得全力逃走，切不可恋战！”
凌飞羽点头应了声，见熊毅仍是不语，便与秦昊阳一道看着他，直到他终于有些不情不愿的答应了一声，方才暂别了秦家兄弟，顺着燕铭笙他们上次来时所走的路线离开。
沿路搜寻过每一个房间，除了几具已化为白骨的尸体，二人并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只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弥散在空气中，越往前行，便越发明显。当二人来到那通向上层的石阶处时，熊毅忽然用力吸了下鼻子，拧着眉叫起来：“呀！这股味道……难道……难道是尸臭味？”
凌飞羽却面不改色，只道了句“你在此稍待片刻”便大步向楼上走去。
上了楼，穿过长长的走廊，那老乞丐的尸体依旧静静的横在远远的路中间。每踏出一步，那令人作呕的臭味便愈加浓烈，但凌飞羽却似毫无所觉一般，径直的大步向那尸体走过去。——好在沙漠的气候极干燥，尸体上并没有太多虫，却也已有些看不出本来的面貌了。
凌飞羽站在那里，盯着那尸体看了好一会儿，——那个活着时曾给自己带来了无限的屈辱与苦痛的人，现在已变成了一摊面目模糊，散发出恶臭的死肉。凌飞羽感到，那自打进入古堡以来便躁动不已的心跳渐渐的平静下来，那刺痛骨髓的寒冷渐渐回温。凌飞羽想，从今夜起，自己应该不会再梦到那些可怕的场景，——因为，自己已不再害怕了。
“飞羽哥哥？”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打断了凌飞羽纷乱的思绪，“飞羽哥哥，这个人是谁？”
凌飞羽回过头，看着捏住鼻子的熊毅，表情是那样平静：“一个死人罢了。”
熊毅说：“可是他不像我们之前发现的其他人，——他死得并不久。”
凌飞羽点了点头，道：“他在这里实在臭，我想把他放进旁边的屋子里。”
见他就要去碰那尸体，熊毅连忙阻止他道：“不行！我听说碰过尸体之后，这股臭味会沾在人身上，好些天都不退！”
凌飞羽一听，果然停下动作，拾起尸体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