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时候,脑子里飞速地算了一遍,清远大师武功不错,但年事已高,不适合在刀光剑影里周旋;慧空和慧净都是机灵的孩子,只是他们两个再是聪明,也还不足十岁,动起手来难免吃亏。这么一来,能保护严子溪的人就只剩下了自己和赵慎,他们两个武功再是高强,要想在追兵手里杀出一条血路将严子溪带出去,恐怕也不太可能。
赵慎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忧虑,安抚道:“我之前已经安排了不少影卫在附近,只不过影卫有影卫的规矩,平日不能随便现身。你先带着清远大师和子溪走,影卫会在路上接应你们,你们乘上马车就放心地跟着他们离开,我和耶律兄事先有所部属,已经给你们找好了后路,这些影卫会带着你们离开京城。”
秦畅心里一动,拉住他道:“我们先走了,你怎么办?”
赵慎浑不在意地一笑道:“我还是宁王,和赵忻是平起平坐的身份,他就算擒住了我,又能将我怎么样?况且,你们都已经走了,朝廷的人抓不到真凭实据,就连皇上也无法轻易治我的罪。”
不用想都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秦畅拧紧了眉头,道:“你休要用这种理由来蒙我。赵忻若是不敢对你怎样,怎么会几次三番派人暗杀你?依我看,他这次是巴不得你出事,这样一来天下就是他的了。他那人心机深沉,你要是落到他的手里,即使没什么事,他也能够想方设法让你有事。”
“我若是在这次不小心‘出了事’,不是正好么?赵忻少了一个威胁,目的算是达到了,自然不会对你们步步紧逼,而我又有了脱身的机会,再也不用理会朝堂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赵慎看了看秦畅道。
他萌生这样的念头很久了。宁王这个身份,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怎么也摆脱不掉。这样一个身份,让赵慎不得不深陷在权力的斗争中无法自拔。这一次赵忻的打压是一个绝妙的机会,或许,他正好能借着这个机会来一个金蝉脱壳,从此彻底摆脱这个身份的牵制。
要想和严子溪长长久久,赵慎就只能是赵慎,而不能是明国的宁王殿下。
“你,你竟然有这样的打算?”秦畅惊得睁大了一双眼睛。赵慎的计划听起来很好,但实在是兵行险招,若是能够顺利脱身自然是再好不过,可是若是一时不查着了赵忻的道,那可真是赔进了性命。
“不用担心我,我这些日子和耶律兄已经将种种可能都考虑了一遍,断然不会失手。我既然答应了你要好好照顾子溪就一定不会食言。眼下子溪还没有痊愈,一旦被追兵堵住就不好脱身了,你赶紧先带着他走吧。”赵慎似乎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有把握,一脸成竹在胸的样子,倒是让秦畅也跟着安心了不少。
经他一提醒,秦畅的一颗心又放到了严子溪身上。赵慎说得没错,比起他来,严子溪若是被追兵抓住了,后果更是不堪设想。秦畅咬了咬牙,冲着赵慎低声道:“我就信你这么一次,不过你可千万要全须全尾地给我回来。否则,即使我们逃出去了,你让我如何面对子溪?”
赵慎郑重地点点头,示意秦畅叫他放心。
严子溪虽然无法行走自如,但身子较之之前一段时间已经好了许多,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每天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他早晨的时候喝了药,头脑其实早就清醒了过来,只是因为不想给人添麻烦才没有发出动静来。屋子本就不大,隔音的效果也并不好,赵慎和秦畅在外间的这番争论,严子溪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当听到赵慎是想铤而走险去演一出戏瞒天过海的时候,严子溪心里忽然一紧——赵忻比赵恒更为狠辣,完全不可能顾念兄弟亲情,赵慎要是一个不留神真的被他抓住了,焉能有命在?说到底,赵慎之所以要不惜性命去演这么一出戏,只是为了能和自己在一起,自己何德何能,能够得到赵慎这般深情的相待?
可笑的是,自己原先竟然还怀疑那人的真心。
严子溪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留下来和赵慎共同进退?但眼下自己这副样子,要真是执意留下,怕也是徒增负担。
严子溪心思流转间,秦畅已经轻手轻脚地将他扶了起来。严子溪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秦畅见他醒着,便冲他笑了一下,道:“这里毕竟还是在京城,不太安全,难保没有人上门来找麻烦。我们不如换个地方,这样你养起病来也更加清净一些。”
严子溪点点头,知道秦畅是为了他好,不忍让他担心,也就不去戳破,顺从地任由秦畅替自己披上狐裘。这狐裘通体雪白,是用整块整块的白狐皮拼接而成的。当日赵慎和秦畅开玩笑的时候曾说要学耶律信的样子,给严子溪也猎一件大衣来,连秦畅也觉得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偏偏赵慎就真的上了心,当天晚上便传令回去,叫周胜海在王府的库房里仔细找找可有自己往年猎得的皮毛。赵慎的骑射功夫不赖,每年都会带着随从外出打猎,猎到的战利品都收进了王府的库房里。周胜海打听清楚了皮毛的用途,知道那是给严子溪用的,不敢拿普通的货色来敷衍,找了半天才在库房里翻出这些白狐皮来。得了狐皮,又派府上的绣娘们连夜赶工,这才做出了这身雍容华贵的狐裘来。只是严子溪一直卧病在床,这还是第一次穿上这身狐裘。
由于长时间没有下地的关系,严子溪的双腿有些无力,由秦畅扶着半靠在他身上才勉强站住。他拢了拢身上的狐裘,轻声问道:“赵慎呢?”
“在外头呢,他要我先带着你走,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随后才能赶来同我们汇合。”秦畅道。
严子溪又点点头不再说话。
秦畅将他带出房门,果然见到赵慎正立在外头,看那神情,像是对严子溪有些放心不下。
严子溪见了他,先笑了笑,接着才轻声道:“你不同我们一起走么?”
他的面色因为久病的关系有些苍白,但眉眼却依旧秀致得如同画中仙人,赵慎越看越爱,若不是追兵即将赶到,实在是不愿意就此放手。赵慎轻咳了一声,收起迷恋的神色来温言道:“我暂时没办法和你们一起离开,不过我这边的事情很快就能结束,等摆平了这边,我就去找你们。你跟着你哥哥和清远大师走,一路上可能有些劳顿,你身上还没好,一定要注意保重自己的身子。”
严子溪微微颔首,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要是说了,更像是生离死别一般,十分不详。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轻轻握住了腰际挂着的同心结,道:“你也要保重,不管在哪里,我总是等着你的。”——他向来自持,哪怕在情浓之际也不曾外露半分,如今这般说辞,实在是难得的真情流露了。
他却无暇羞赧。手里这枚不起眼的同心结,几经周折依然属于了严子溪。这段日子,他每日卧床静养,索性将这同心结贴身带了起来,闲暇时候便攥在手里细细摩挲,仿佛这样,便和赵慎离得更近了一些。
赵慎将他这一番小动作看在眼里,恍然大悟: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严子溪呢?他的子溪,怕是早就知道了他要去赴险,只是怕拖累了他,才没有表露出丝毫情绪来。他心里动容,便低头吻了吻严子溪的额头,柔声道:“不要担心我,好好照顾自己,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我信你。”严子溪说完,便跟着秦畅往外头走去。
宁王府的马车就在门外不远处,严子溪定睛一看,驾车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方铭。方铭是赵慎的贴身侍卫,几乎对他寸步不离,此刻被派来给严子溪等人驾车,足见赵慎对他们的重视。
秦畅扶着严子溪上了马车,又带着清远大师师徒上去坐定,这才有些焦急地问方铭道:“外头的情形如何?”
方铭脸上仍旧是没什么表情,只回答道:“王府的影卫也不是吃素的,不会任由梁王的人闯进来,我们现在暂时还是安全的。西南边有一条小路,一般人很难发现,我们从那里离开,然后一路出城,动身前去琼州。王爷在那里有位故交,家中世代行医,恐怕对严公子的病情会有所帮助。王爷之前已经同那人打好了招呼,眼下最要紧的便是看好严公子的身子,以免一路奔波病情出现反复。”
说罢,方铭就将手中的马鞭一扬,驾车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赵忻会接连几天足不出户,实在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不过,他显然不是在家闭门思过——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能一雪前耻,将从小就如同天子骄子一般众星捧月的赵慎永远打入泥潭的机会。
自从那日满贵替自己在文帝面前进言之后,梁王府便接到了两道圣旨:一道在明处,称梁王为人清廉,与韩启轩一事无关,不过其驭下无方,亦难逃责罚,特免去其三年的俸禄充入国库。梁王思过期满,即日起梁王府恢复自由出入。三年的薪俸对于赵忻来说不过是个不痛不痒的惩处,文帝这么做显然是不打算真的为难他了。另一道圣旨却是由传旨的小太监偷偷交给赵忻的,内容是勒令赵忻用最快的速度捉拿秦家兄弟,并将他们交由文帝亲自处理。
赵忻刚刚犯了事,对于文帝的旨意不敢不从,忙调动了梁王府大部分的人手去调查秦家兄弟的下落。不过眼下好几天过去了,派出去的人换了好几波,赵忻却依然没有什么头绪,他心里不免有几分焦灼。他隐隐有种感觉,能不能除掉赵慎这个祸患在此一举,这恐怕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了。
他同赵慎明里暗里斗了好多年,从来没有占到过一丝好处,渐渐也学聪明了不少。虽说赵慎心思机敏,但只要是人,做事就不可能一点行迹也不露。京城和别处不同,要想隐瞒一些什么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按照那天的情形,秦家兄弟俩都受了伤,尤其是严子溪,离开的时候几乎支撑不住,他们二人脱身之后第一件事情必然就是去求医。赵忻先是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