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墨的耳朵颤了颤,有点透明。这厮的手不老实,在结痂的伤口四周围乱动,庄墨痒上加痒实在忍不住,吸吸鼻子转过身来道:“……死人都能让你给弄醒了。”
这厮眉目如星,眼前带水,嘴角上挑,神情惬意。一只手在庄墨腰上,一只手轻轻拨着庄墨的耳朵。
庄墨的眉毛动了三下,“秦主找我有事?”
“没什么要紧的,刚刚发生一件趣事,觉得有意思来给你讲讲。”
庄墨满脸讨好的笑意,“秦主快讲,讲完我还想在闷上一觉呢。”
腰上的手指画圈圈,庄墨扭一扭避开。这厮又道:“难不成你知道是什么事?”
庄墨严肃地说:“我不知道,您讲吧。”
就是这个时候,江水哗啦哗啦,船窗底下又是一阵轻轻的敲打声。青山绿水、绿水青山。花影幢幢、幢幢花影。秋高气爽、日头还盛。那几个半大小子一齐喊道:“喂喂,你没事吧?我们看见坏人朝船舱里面去了。”
……
斜阳覆水,江面金黄的刺眼。登黄昏时分,乌船抵麒山后山。水气轻轻弥漫,渐渐笼住江面显露末日余辉。基于庄墨伤口未愈不得沾染水气,几个人就着日月同天的那会儿功夫直接爬上麒山顶。麒山派建在山腰上依山势成形,庙宗下竹海漫山遍野。庄墨揪了一片叶子拿在手里蹂躏。
月亮冒出脑袋的时候一行人在竹海当间、麒山派的脚底下住下。行管中已然住了不少武林人士,就等着明日的武林大典。
庄墨一路上装得是郁郁寡欢,到了行馆太白楼寻了自己的房间就钻了进去。银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该如何是好。秦楚嘴角翘得别提多动人了,丢下一句:甭管他。特干脆的也钻到自己房里去了。
庄墨一个人闲着无聊,心里大骂他秦楚忒不是东西,心眼小的跟针别儿似的。这不就被禁足了,美其名曰为伤势着想,实则以权谋私为了欣赏自己过于泛滥的痛苦表情。正骂到忘情处,窗后竹海竹叶相互拍打声音渐强。风愈大、竹叶声愈响。
竹叶声中,夹杂着竹竿应和着倒地的响声。庄墨心念动了动随之眼珠儿转了转,把脑袋伸出去半个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翻出窗户朝竹子倒塌声音的方向看热闹去了。
竹子上挂着白霜,越走近越能听得清楚刀剑相撞声。庄墨在繁密的竹海当中,扶着小土坡上的竹竿,走在小土坡和小土坡之间冲出来的溪流中。刀剑相撞,竹林震。
走出去约有一里地的样子,隐约能听见有人说话,“……明天就是掌门大典,你今日来袭,不是置我麒山派于不义之地吗?”声音颇为熟悉,庄墨听着稍稍挑眉,杜梓离。
离他不远处庄墨闪个身躲到土坡下面,脚淌着山泉水,手扒着竹子根茎,露出个小脑袋来。
不远处兵刃相接的二人正斗得淋漓,哪看见这边还有一个偷窥者。
除却杜梓离,还有一个戴纱帽之人。那人使剑,杜梓离执刀。瞧着杜梓离的模样,八成是把对方当作了梁笙。使剑人与杜梓离近身舞剑,丝毫不见落下风。
庄墨的眼睛弯弯,意图透过那人纱帽看个究竟。
杜梓离的宝刀凌空而下,正对那人天灵而去。那人提剑硬生生接了杜梓离一刀。
宝刀便是宝刀,一刀下去断了那人的长剑。饶是力道被卸了一遭,刀风路数向下,划破了那人的腿侧。血色蔓出衣裳,那人见武器已断,弃了手中长剑。长袖一挥,在竹海掩盖下几个绿影腾空起。
庄墨笑意一抹给敛了去,心说这倒有意思,还有伏兵。
几道绿影冲着杜梓离奔过去,寒光微闪。杜梓离吐纳不及,只有提着宝刀往上迎。扣着金花挂坠的刀鞘也不得闲,在身后执着、护住背后空门。
渐渐的,只见杜梓离的面皮上褶子越来越多,太阳穴上的汗珠儿越来越密。数个头戴纱帽的绿衣人在杜梓离周遭打转。
竹影潺潺,流水潺潺。以一战十,再好的武功也有力竭的时候。越战至后,杜梓离越显露出下乘的势头来。
庄墨在足有碗粗的竹段后头,翻个白眼说这人还真是缺心眼儿不成,打不过了就不会使诈么?
飒飒声音响,风声鹤立,竹叶互相拍打。数刀剑光齐齐划向一处,只听“当”的一声脆响,杜梓离左手握着的刀鞘被挑飞在数丈之外。
本就处之下风,这样一来,形势更是不好。
几个绿衣人瞅准一个时机同时向杜梓离空出的背后发难。庄墨眉头一挑眼含波光,捏着鼻子细声细气道:“左护法,那边好像有声音呢。”
声音一出几个绿衣人的动作齐刷刷的顿了顿。杜梓离一个撂地滚出包围圈。庄墨欢喜的换成粗哑的声音继续说:“我们过去看看,掌门换任的这个节骨眼儿上可别出什么事端。兄弟们,都跟着我过去。”
透着疏疏密密的竹子,庄墨瞧着那几个绿衣人稍有犹豫之后拿着剑纵身一闪,不见了踪影。杜梓离顾着掌门的形象不能长出口气然后摊坐到地上。略加调理一下气息,他拾起被打落的刀鞘。离开了。
目送着杜梓离走远之后,庄墨扶着竹身蹬蹬腿爬离土坡和土坡之间的小沟壑,弹了弹身上的泥巴。不满的说:“秦楚,你还不出来。”
眨眼功夫之后,一根顶粗的竹子身后闪出一个人来,那人有一张好看的脸,除了秦楚再无二人之选。
秦楚说:“你倒是有长进了,还能发现我。”
庄墨掏掏耳朵,觉得他说的不是好话,“如果您不是穿了这身这么显眼的白衣裳,兴许我还发现不了您。”
秦楚抖着自己的白衣裳转个圈:“敢情是这样。”
庄墨继续:“既然如此你下次不妨换一身绿的,入了秋也可以换身黄的,等秋日深了还可以穿红的。就是这一身的白色,恐怕连冬天都用得少哇。你随我一道回行馆,容我再给你说道说道。”
秦楚走到庄墨旁边,稍低下头去看他:“行,我同你一道走,你给我说道说道你是怎么溜出来的。”
竹中有竹,竹外有竹。
庄墨憋屈了一会儿,特平心静气的说道:“哪个说我是溜出来的,我就不能四处转悠转悠么?”
秦楚抿了抿嘴,还未言语庄墨又抢道:“怎么说杜梓离也还没当上掌门,我出来帮他一把也算得上尽一尽江湖道义。”
秦楚看看他,嘴角浅欠,“好个江湖道义,赵钱孙赵兄。”
岚风拨弄竹海,声声浅泊如潮水。庄墨揪着的竹叶还夹在指间,他眯着弯弯的眼睛看一看那张好看的脸,吹个口哨:“比不得到哪里都能遇上的秦主。”
但见秦楚这厮瞧着庄墨的眼神那叫一个赤裸裸,又抿一抿嘴:“不错,这样挺好。”不等庄墨再练嘴皮子,就感觉手心一热,正是秦楚握上自己的手。
手还是那只手,经常掏药粉的那只,特别灵巧的手。
入水文光动,抽空绿影秋。翠色溶到山上流下来的潭水当中,两个人影溶到翠色当中。庄墨扭了扭爪子,欲从秦楚的手里挣脱出来,未果。
庄墨浑身别扭的落下半脚距离。秦楚拉着他,回首时望见的双眼中自有烟波浩渺。
“就在方才行馆里闯了人进来,伤了丐帮和少林不少人手。可惜你不在,见不到此等盛景。”秦楚道。
“什么?”
“所以我来寻你回去,麒山派这回定有自己的打算。”
庄墨的眼珠儿又转了转,道:“掌门大典呢?”
正在说话的时候庄墨却觉得手上一松,随之身形一晃,衣袂被扬起。秦楚夺过自己手中的竹叶子翻手直射出去。惊起飞鸟,拍拍翅膀飞离竹海。庄墨自己转了个圈跑到秦楚身后。此时秦楚掷出的竹叶嵌入一根手腕粗的竹身,只留有竹叶一角。竹身震了又震,落了满地的叶子。轻脆的声音在竹海当中回荡,响惊尘、尘上不飞人迹断。
庄墨抓住秦楚,侧首却望见秦楚的嘴角一勾,不再具防备之势,瞧了瞧地上珍珠似串成一串的血迹,再回头看看庄墨,笑道:“你说这是谁的老朋友?”
庄墨不明所以,亮亮的眼睛弯了弯。然后右手动了动,“是谁的老朋友我不清楚,只是秦主要是再勒得这么使劲,我的伤口可就要裂开了。”
彼时秦楚正护着庄墨,胳膊环在他的腰上,雪白雪白的衣裳,和雪白雪白的胳膊,巧得是庄墨正对着秦楚。四目相对、伤口被勒得有点疼。
秦楚闻言放开他一点,嘴角勾的弧度不减,笑得那叫一个淫荡。
就着这一日最后的余辉,两人回到半山腰的行馆太白楼上。庄墨这才知道行馆的确热闹了、热闹非凡。他这个问两语,那个听三言,再加上一边上的秦楚,摸着下巴大概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看着太白楼最中心的大柱子上的痕迹,庄墨摇了摇头叹口气小声道:“打就打呗,就是可惜这么金光闪闪的柱子,砍得伤痕累累……”
秋高气爽,月亮呼哧呼哧从半山腰爬到天顶上,缺了窄窄的一芽儿。行馆的正堂内点了油灯,晃晃的火光不甚清楚。庄墨举着食指碰了碰柱子上的刀痕,又道:“是把好刀。”
秦楚同样看看那道伤痕,“何以见得?”
庄墨指了指足够三人环抱的大柱子,说:“你瞧这里的木头,一刀下去连个木头楂子都没有就能留下这么深的刀痕,不是好刀还能是什么?”
空气挫了一挫,行馆正堂内的众人都转过头去看向庄墨,之后再轻轻转回去继续事不关己得赏月亮听清风。
庄墨哪会没觉察到众人的目光,弯弯的钩月闪了闪潋滟波光。秦楚双手合十,“说得不错,”他凑到庄墨耳边,“这样零乱的大堂,也只有你会关心这柱子如何。”
庄墨还在摸着金光闪闪的柱子:“多谢秦主谬赞。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柱子。”
雕饰被一刀劈成两半,庄墨的爪子搭在裂痕上。眯眯着眼睛往裂缝里瞧。
“小兄弟还是离这个柱子远些为好。”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正欲深研的庄墨。
庄墨起身回首向声源处看,却见身后不远处立着一名白须老人,头戴青灰小帽背后背着一面竹制的小锦旗,白白的毡布上面血呼啦的杵着四个大红字:妙手回春。
此人正是为庄墨疗伤的郎中。
秦楚向郎中恭敬的拱手:“原来是先生。”
郎中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伸出手捋一捋下巴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