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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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 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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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旭闻言,赶紧上前半步,双拳紧抱于胸口,行了一个拱手礼。建成是有官职在身的,所以虚握了双手,以士人见百姓的拱手礼相还。

互相见礼完毕,刘、李二人应主人之邀入门。边行,建成边问道:“仲坚兄出身上谷李家,不知道与古之飞将军有无关系!”

“李某不才,愧对祖先威名!”李旭再度拱手,正色回答。

上谷李家一直自称为飞将军李广遗脉。李旭虽然出身末枝,这个血脉传承却能算得上货真价实,因此信口而答,提及祖先时脸上恭敬之情并无半分做作。闻此言,唐公长子建成大喜,拉起李旭的手大笑道:“如此,我们便是同族,先祖武昭王亦是飞将军之后。”

“还不见过世兄!”刘弘基笑着推了李旭肩膀一把,说道。

“仲坚拜见世兄!”李旭红着脸,施礼。他从小到大见过最高的官员就是步校尉,所以自从打刘弘基嘴里听到唐公两个字,就加了十二分小心。唯恐不留神答错了一句话,听错了一个字。如今刘弘基既然说二人是兄弟,他便再不能像刚才一样以陌生人初次见面的拱手礼相拜,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平揖。虽然就是抱拳、附心、躬身,三个动作,却也累得额头上冒出汗来。

“见过仲坚兄弟!”李建成微笑着还了一个平揖。

趁人不注意,李旭偷偷抹了一下额头,心中好生后悔陪着刘弘基来遭这份罪。凉武昭王李暠的名字他听说过,上谷李家为了抬高自家身份,特意把这位八杆子打不着的本家修进了家谱里。按辈分,李旭算得上此人九世孙,汉将军李广的二十五世后人。李建成亦自言为李广之后,如果两人差上几个辈分,难道自己还能上前叫爷爷不成?

正在胡思乱想着,又听李建成说道:“家父去军营处理公务,所以不能前来相迎。二位可去客房小坐,我已派人去告知,家父得信后便会赶回!”

“可否先去拜见伯母大人!”刘弘基笑着问道。

“母亲大人正高兴弘基兄到来!”李建成微笑着答。三人又向前走了几步,绕过一个回廊,由仆人带着,把李旭安置在客房内饮茶。随后,刘弘基拉着建成去拜见唐公的妻子窦氏。

待众人的脚步声都去远了,李旭方才喘过一口气来。一路上又是平揖,又是拱手,咬文嚼字的甚是心累,他都没顾上看看国公家的宅院是什么样子。此刻在客房中坐定了,才发现所谓贵胄之家的陈设也很简单,整个客房不过是一桌,二椅,两个高腰花瓶,一套文房四宝而已。尚不及自己见过的一些地方大户人家奢华,只是房间布置得干净了些,窗子上糊得不是纸,而是数块雪一般的白绢。

南窗下,还放着一张琴。古色古香,弦面上纤尘不染,显然是每日有人擦拭过的。李旭放下茶碗,漫步上前,信手拂了拂,琴声如高山落水,落错有致。

纵使琴艺平平,他也知道这是把好琴了。仔细打量琴面,见斑驳花纹古意盎然,琴尾处裂痕微微,竟有些焦糊的痕迹。

“焦尾!”李旭大惊,赶紧从琴旁闪开。这可是价值千万的至宝,乃汉代蔡邕亲手所做。当今皇帝才华横溢,要想得到他的赏识,各地学子们必须弹熟的就是《蔡氏五弄》。想到当年自己为考取功名所做的种种准备,他的心猛然又剧烈地跳了起来。(注5)

为了来见唐公,刘弘基在路过卢龙郡时特意拉着他买了几整套行头。如果吴黑闼等人见了李旭现在儒冠锦袍,腰悬着看不中用长剑的古怪样子,肯定会笑得打跌。但这种温文而雅的行止却曾经是李旭梦寐以求。离开易县故乡的之前,他无数次期待自己长大后会以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面目立世。

想起当年的志向,经过柳城时看到的通缉令又浮现在心底。所谓李富梨,徐达严,肯定就是自己和徐大眼。官府为什么犯了如此愚蠢的错误,非但弄错了二人名字,连长相都差之千里?

无论如何,自己现在已经成了通缉要犯。唐公真的肯担当,帮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脱罪么?李旭不敢肯定,也不敢奢求,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着,跳得头皮都隐隐发木。

注1:皮弁,武人常用的帽子,通常为鹿皮所坐。下文中李旭所带淄冠为文生常用帽子,不分等级。

注2:大揖,汉礼一种,为晚辈向长辈所行。长辈通常还一个平揖。文中老丈自认为等级比李旭低,所以只得还更高级的跪礼。汉、唐人的膝盖不常跪,朋友相见,亦用平揖。陌生生初见,拱手礼。只有拜祖宗牌位时,才三叩。

注3:怀远镇,《中国历史地图》隋唐卷中标志在今辽河边义县,有人认为距离边境太近,怀疑这种说法。

注4:李建成,589-626,历史上没有记录他的表字。子固为笔者杜撰。

注5:蔡氏五弄,即《游春》、《渌水》、《幽居》、《坐愁》、《秋思》,都是千古名曲,曾被隋炀帝列为考取进士的必考题目。

第七十七章 出仕(3)

李旭现在有求于人,未免存了患得患失之意,越是细想,心情越乱。一年来发生的诸多事情接踵在眼前浮现,却没一件能理清楚。在屋子中烦躁地兜了半个圈子,信手挥去,耳畔却传来一声“仙嗡”脆响,低头再看,发现自己的手又拂到了那具古琴上。

关于琴艺,李旭只是为了应付考试粗略学过几个谱子。当年在易县求学时,他家中没有余钱置办这高雅之物,而县学里的琴归刘夫子掌管。在刘夫子眼里,像李旭这种既不识时务,背后又没人撑腰的,早晚都是个回家种地的货,除了授艺时间不得不让他“玷污”高雅外,平素想摸一摸琴弦都是万无可能。

想起当年求学时的情景,李旭淡淡叹了一口气。当年事情烦恼也罢,快乐也好,都已经成为了一个隽永的回忆。市侩的刘夫子,博学的杨夫子,还有一群志向远大胸无沟壑的快乐少年,曾经是那样近,回忆起来又是那样远。

不知不觉中,他信手调正的琴弦,双手轻轻地在弦上拨动起来。蔡邕的《秋思》是有心功名的学子必修之曲,模模糊糊地,李旭感觉自己还记得谱子的大概。一时想不起来的,就随意弹去,虽然曲不对谱,一颗烦乱的心却随着琴声慢慢停止了躁动。

他想起了自己在月牙湖畔和甘罗、陶阔脱丝共同渡过的美好时光,曲声明快欢畅。想起几个人在奚族斥候的围追堵截中患难与共,曲声又变得慷慨激扬。待想起击败索头奚部后,霫人部落对俘虏的野蛮杀戮,一股郁郁之气又从指尖流出,带着琴声也铿锵起来……

转眼,一曲《秋思》已近结尾,瑟瑟秋风夹杂着鼓角声鸣穿窗而出,令整个院落都显得萧瑟起来,无数片秋叶从天空飘落,一时缤纷如雨。

“好一首《秋思》!”有人在窗外轻轻地鼓起了掌。李旭一愣,曲意便再不能顺畅,手指快速从琴弦上滑过,“轰”地一下,琴声嘎然而止。

“李公子,我家大公子和刘公子回来了!”门外,李府仆人的通报声随之响起,刚好接上琴声的袅袅余韵。

“啊,噢,快请!”李旭楞了楞,木呐地回答。他没想到自己弹琴弹了这么久,更没想到的是此地礼仪这么繁杂,主人家进客人的房间,还要经过仆人通禀。

“走,进去,我这兄弟是洒脱之人,咱就别跟他讲这俗礼!”刘弘基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来,替李旭化解了眼前的尴尬。随着爽朗的笑声,李建成、刘弘基先后走进屋子。

“仲坚拂得好琴,整个院子都沉醉在无边秋意中!”李建成快走几步,笑着称赞。

“只是在县学里跟着夫子学过几天!”李旭知道自己有何斤两,谦虚地说道回答。

“几天就达到此番境界,像我这苦学数年未窥门径的,岂不成了木头脑袋!”李建成笑着反驳,虽然贵为唐公长子,他倒不像李旭在县学里见过的一些地方官吏子弟那般狂傲,反而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谦和之气。

“子固若是木头脑袋,我就成了那头笨牛。非但不会弹,连听的资质都没有!”刘弘基笑着替李旭解围。相处了这么久,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兄弟居然还会这一手。

“弘基兄没习过琴么?”李建成回头看了一眼刘弘基,满脸惊诧。自魏晋以来,琴、棋、书、画就是豪门子弟必修之业,江南的世家子弟把马当作老虎不会有人见怪,不粗通琴、棋,却难免被人当作笑柄。北方豪门虽然没有江南那些传统世家般讲究,也仅仅是在精通程度要求上降了降,除琴、棋、书、画之外,却又增加了骑、射二项。刘弘基的父亲刘升曾官居大隋刺史,他本人也曾世袭了右勋侍的虚职,可算是货真价实的世家子弟,若是一点琴谱都不曾识,则的确可称得上是豪门子弟中的另类了。

“自从家父亡故后,我这双手握刀的时候比握笔时候多得多,哪还有功夫弄琴!”刘弘基看了看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淡淡地道。

李建成闻此,赶紧上前躬身赔罪,一边作揖,一边解释:“小弟见了大兄心中高兴,一时忘形,竟触了弘基兄心头之痛,真是该罚!”

刘弘基还了一礼,轻轻摇头,“又算得什么痛处,事实罢了。况且此刻正是国家用人之际,身上有些武艺也容易重振门楣!只要子固不因愚兄是粗人的缘故敬而远之就好!”

“小弟怎是那等俗胚!”李建成大笑着保证。“实不相瞒,我对弹琴弄墨也不感兴趣得很,只是身为李家长子,不得不弄些出来装点门面。二弟有一句话说得好,那东西怡情尚可,真要取功名,还是马背上来得迅捷。”

三人相视而笑,诸般尴尬一揭而过。刘弘基见李建成提起其弟,笑着问道:“世民最近如何,还是那般嗜武么?”

“岂止是嗜武,简直就是武痴。才来怀远几天,他和婉儿两个便把好端端的一个后花园给平了,硬是开成了一个演武场!”提起自己得弟弟,李建成连连摇头。话语里虽然充满了责备之意,爱怜的表情却不由自主地在脸上流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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