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霜的话语忽然中断，她静静望着雨幕的深处，不再出声。凌舒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或者说，外界的一切都再也进入不了他的脑海中。没过多久，雨幕中就跑来一个人。那个人全身漆黑，如同幽冥的夜色。
尚霜咬紧嘴唇，一语不发。
“护法，又来了一个，今天正好赶尽杀绝！”她身后的男人道。
“闭嘴。”尚霜抬手阻止，面色如霜。
只见那男人从尚霜的面前跑过，没有丝毫的游移。
他直直的跑到凌舒的身边，一把将之抱在怀里。
“凌舒。”姬卮锋轻声唤道，心中剧痛无比。“我早该想到的……他们的目标是你……”
没有人回答。
“凌舒。”
凌舒……
凌舒只感觉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回神，发现自己正被姬卮锋紧紧的抱着。记忆穿梭到了十年前的一个雨夜，有一个人也是这样抱着他。让他从他的衣缝中看这个残酷的世界。让他从这个残酷的世界中找回一丝温暖，让他相信这个世界亦如他想象的美好。
他记得，那个人叫……
苏洛白。
“我曾经想去流剑山庄学武。只为了保护一个人。”
凌舒将头埋在姬卮锋怀里，低低道。
“我曾经倾尽了所有的一切去达成梦想。”
“我曾经一心想回霁月城，然后天天陪在那个人身边。做他强大的后盾，保护他一辈子。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们……”
“我每天都很想他。”
“开心了想他。”
“不开心了想他。”
“坚持不下去了，还是想他。”
凌舒就这么说着，声音有些颤抖，姬卮锋感觉怀里湿了一片。
“可是当我变成一个杀人利器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他的长相……忘记了他的名字……忘记了如何与他相识。我……什么都忘了……”
“我以为如果不能保护他，我至少可以保护我身边的人。”
“可是……”
“凌舒。”姬卮锋收紧怀抱，却感觉怀中之人的身体剧烈的震颤着，怎样都安定不了。
“可是……可是……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都完了！哈哈哈！全部……全部！！”
“凌舒……凌舒！”
23
23、第二三章：初识 。。。
舒……
舒儿……
模糊的黑暗中，那个声音既亲切又熟悉，像阳光一般的拢着自己。凌舒有些贪恋那样的温暖，继续聆听着呼唤。
“舒儿！”感觉额头被人一个暴栗，凌舒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他用两只馒头似的小拳头挡在额前，抬头望。阳光中高大的男人面色铁青，对着自己道。“你这死小子，刚在马车上肉包子吃多了？现在盯着人家发愣。”
“爹，我刚明明是睡着的……”凌舒扁着嘴，委屈道。
“胡说！就算你眼睛再小，有没有睁开爹还是看得清楚的！”凌老爷又斥责了凌舒两句，接着道。“这些孩子里，挑一个带走吧。我看以你这样子要出远门，没个人跟着是不行的。”
凌舒定神看，这才发现自己站在霁月城外的小村子里。面前是一个中年妇女，带了七八个孩子。那些孩子怯生生的躲在女人后面，偷瞄自己。凌舒左瞧又瞧，盯住其中一个最清秀的孩子与之对瞪，想比出个高下。哪知那孩子小嘴一咧，对着那妇女哭道。
“娘！那只胖胖的丑哥哥盯着我看！”
“你胡说什么，人家明明就没睁开眼睛，怎么盯着你看。还有……什么叫一只哥哥……娘平时怎么教你的……”
那女人慌乱的捂住小孩子的嘴，略带惊慌的盯着一脸尴尬的凌老爷赔不是。
“快选，选完了好上路，空留师父还等着接你呢。”
“我要他。”
看凌舒回答的相当利落有底气，凌老爷顺着凌舒指的方向望过去。他向前望，再向前望，再——向前望。终于在一个落满雪花的枯树下面发现了一个灰色的类似于人类的小小身影。这么远的距离，若是不聚精会神的仔细看，估计是不会有人注意到那还有个人。
凌老爷莫名的自豪。他想，自家儿子眼睛虽小，但聚光！有神！看得远！
“老爷……那个孩子……”只见那女人带着一丝犹豫的目光，飘忽不定的向后望。凌老爷只怕她不愿意，又在她手里塞了两锭银子。那女人终是将银子收在袖筒里，不再说什么了。
“快去把他带来，上路了。”
凌舒穿着厚厚的宝蓝色棉袍，快速的奔到那蹲在树下的孩子身边。只见那孩子听见响动抬头望过来，一张冷的发乌的小脸，消瘦的不成样子。他长的一点也不如之前那些孩子好看，还隐约的带着土气。凌舒看着他毫不热情的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小眼睛，后悔了。
“你长大了以后会变好看么？”凌舒问。
只见那孩子盯着自己沉思了一阵子，摇头。
凌舒委屈，又问。
“你会玩斗蛐蛐么？”
摇头。
“你会唱戏么？”
摇头。
“你会劈柴挑水生火做饭么？”
摇头。
“你识字么？”
摇头。
“你能打架么？”
摇头。
……
“那你会干什么？”
“拉二胡。”
凌老爷远远的看着那两个孩子似乎交谈甚欢。尤其是凌舒，对着面前的小人儿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蹦来蹦去，离别霁月城那丝闷闷不乐的情绪早都飞去九霄云外了。半个时辰过去后，凌老爷终于听见凌舒兴奋的奸笑声，他转过红彤彤的小脸。拉着那孩子的手，高声喊道。
“爹！我要养他！”
马车继续向北行进，凌舒一直抱着那孩子不放手。他将头靠在那孩子的肩膀上，昏昏欲睡。凌老爷这也仔细打量起这孩子来，又瘦又小又丑，别说要他照顾凌舒，只要不给凌舒添乱都该烧高香了。凌老爷郁闷了，不明白以凌舒爱美的个性，怎么就挑了这么个随从。莫非是……凌舒是想以此衬托出自己其实也没那么难看？
到了落日的时候，凌舒终于醒了。那孩子一直撑着凌舒似乎累极了，没过多一阵子就睡着了。
凌老爷犹豫了很久，还是问道。
“舒儿，你……为何选了他？”
“爹，他很热很小很软的，冬季里有他再也合适不过了。”
“……”
“怎么了？爹，你不舒服么？脸色好难看……”
马车行进了三四天，那孩子一句话都不说。凌舒自己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一会给那孩子喂水，一会给他喂饭，倒是十足的小厮模样。一直到了第五天的晚上，那孩子终于说了有史以来的第二句话。那句话是对着正在吃肉包的凌舒说的。
“公子，吃那么多，肚子会痛的。”
那声音出乎意料的悦耳，虽然声音很小很生涩，但是足以让狂吃的凌舒停住，张大嘴巴望过来。只见凌舒停顿了一阵子，然后颤颤巍巍的将手中还剩小半截的肉包子羞涩的递过去。
“二胡，你吃。”
“公子……我可以不吃吗？”那孩子嫌弃的望着被凌舒啃得不成包型的包子，犹豫道。
“没事，我跟你谁跟谁啊，就不要客气了！”
“……”那孩子接过亮晶晶的肉包，思索起来自己说话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我说二胡，去了以后我就教你玩斗蛐蛐。师父不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偷着干什么。人生在世，就是要追求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不叫二胡……”那孩子辩解道。
“那你叫什么？”凌舒一双小眼很忧郁的望过来，闪烁着从车窗里透进来的月光。
“我叫……”
“果然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吗？”不等那孩子说完，凌舒同情道。“其实二胡挺好的，若不是我已经有名字，我都想叫这个。”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凌舒昂头，自豪道。“我都觉得这个名字好棒！好有英雄气概！”
二胡眨眨眼不再说什么，算是应下了。完全没有想到之后会有何等尴尬……
“公子，下雪了，记得将貂毛围上。”
“公子，水凉了，我去热了再给你。你别喝了……别喝了！真是的……都叫你别喝了，还要把最后一滴喝掉……”
“公子，你先在这里玩一会，等我去铺床。”
“公子，你不是最怕冷么？还玩雪，快过来我给你暖手……”
眼见第二日就到流剑山庄了，凌老爷对二胡的看法发生了改变。那孩子是一块没有经过雕琢的璞玉，越打磨越能发现其中的温润可人。短短几日，那孩子已经记下了所有凌舒的习惯，学会了所有的杂事，完全是一个可以托付的对象了。
“小二，睡前故事！”
“来了。”
“上回说到哪了？”
“上回说到名胜江湖的林大侠只身独闯虎｜穴……”
正想着，就听见隔壁客房里传来了凌舒兴奋的呼唤和二胡平稳的应答。
凌老爷躺在床上笑了笑，终于放心了。
到达流剑山庄的那一天，天空下着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雪。凌舒身上的衣服多加了两倍，走在前面整个呈现圆球状，几乎看不见胳膊和腿了。二胡默默跟在凌舒身旁，走上好像一直要通往天际的台阶。凌舒因为衣服太多，上的有些吃力，后半段还是二胡将他拖上去的。
渐渐的，台阶的尽头出现一座巨大的拱门，那石匾上涌红字写着“流剑山庄”四个字。二胡对着那字体研究半天，终于确认了。他转过头，对凌舒道。
“公子，我们到了。”
没人回答。
二胡转头，看着棉球一般的凌舒立在雪地里一动不动，一双小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前方闪闪发光。他顺着凌舒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白雪飘摇中站着一个人。
一个异常俊美的男人。
陆无涯本是在修行，却被师父叫回山庄，说是要迎接重要的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