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风晔站在桂树桐荫下,像极了鹤发白衣的老仙人,瘦高如竹,精神叟叟。石青宣纸铺在冰凉的石桌上,狼毫笔尖因为内劲蒸腾出白色的热气,氤氲了墨水,在宣纸上泅开浓淡相间的笔纹。这是爷爷最喜欢写的“潇湘体”,他自创的,结合了内功和笔画,一幅字写得跟国画似的,浓淡相宜,泼墨成奔腾的江河。
“隔江人在雨声中,饮酒空杯六十年。”原风晔写完最后一笔,遥遥道:“纵儿,你的心事太重了。我的笔都滞得快写不动了。”
原纵走到桐荫下,宣纸上的墨顺着笔画流下来,渗到了桌上。爷爷脸色少见的严肃,“从没见你这个样子,你准备做什么?”
原纵低着头,把事情始末讲了一遍,原风晔听完,罕见地沉默了。
原纵久久没听到回答,抬起头按捺不住道:“爷爷,有办法么?我真的想救他。”
原风晔慢慢开口:“这病有法子治,不就是生血造血么?江湖上有洗血珠,如果把他造血的血髓换了,他就能痊愈了。”
“真的!太好了。”
“好什么好!”原风晔弹了下他的额头:“血髓是活药,你知道什么是活药么?就是从活人身上取下来的。必须是健康无病的活人,哪个好好的大活人会把血髓取下来给别人。你要救他,是准备去杀人,还是把自己的换给他?”
原纵愣了,显然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
原风晔这下可傻眼了,胡子都抖起来,“你还真考虑啊?我的傻孙子,你还真准备替他死啊,你居然……唉,得了得了,我不玩你了。本来是想试试你到底疯到什么程度,才说换血髓的办法。以为你和他已经一刀两断了……现在看,不仅藕断丝连,简直是五花大绑在一起。真拿你没办法……不就是血证么?你去找舍老头,这点病还不够他塞牙缝的,包你那小朋友,生血跟长肉那么简单。”
舍老头就是江湖第一名医,“救鬼不救人”舍琛言,脾气和医术一样深不可测,救人完全凭自己喜好,可能上一秒钟把人治好后,下一秒又把病人肢解在床上。据说他每救一个人就要杀一个人,让阎王不会怪他抢了地狱的死鬼。
原纵没见过这位前辈,从小却是听着他的传言长大的,原风晔有时候也会吓唬他“不听话就把你送给舍老头做药引。”听说要去找这位怪脾气的大师,挠头道:“爷爷,要是他救了燕领,又把他杀了怎么办?他不是救完人必然要杀一个人吗?说不定他杀的是我呢。”
“他敢。”原风晔一瞪眼睛,复又笑道:“再说了,既然你要救人,不妨想个聪明的法子,投其所好,让他救了人又不杀你们,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嘿嘿,我先不告诉你,考验你的时刻到了。”
原纵熟悉爷爷那一脸奸笑的模样,他常常想,一个长得那么仙风道骨的老头子,笑起来这么呲牙咧嘴的,比白无常还给人可怖的感觉。他知道又钻进了爷爷的圈套,他从小就是这么被玩大的,五岁那年爷爷半夜把他的床铺挪到房顶上,检查他梦里气息流转是不是稳定;十岁那年爷爷跟他说后山有宝藏,让他在野狼出没的山上独自呆了一整晚;十五岁那年爷爷锁了山庄的门,让他去山下暴发户家里偷份重要图纸,不完成任务进不了家门;人家都说祖父对子女严厉,对孙辈宠溺,可原纵觉得他日子从来没跟“受宠”沾边过。真不知道当年他爹是怎么在原风晔手下熬过来的,怪不得二十岁就死了,不会是被玩死的吧。
原纵忽然想起一句老话:浮生多舛,命途堪忧。
“舍老头住在南阳郡,你不一定找得到他。但是不久后西湖边要举行的武林大会上,你一定找得到他。你去那里,也顺便替我参加下武林大会。我老了,这些年轻人捣鼓的东西,玩不来了。”
原纵怀疑地看着原风晔,老是老了,可是武林大会也不是‘年轻人’玩的,江湖四大盟主,五大帮派,少林峨眉的老僧老尼,原风晔跟他们比老,还只是在中间。这无非就是个借口,让他去长长见识。
“爷爷,这次开武林大会又是为什么啊?”武林大会每十年八年举行一次,由四大盟主发起,还要得到五大派和少林的支持才能顺利召开,然后广发名贴,邀白道豪杰,把兴风作浪的江湖豪杰聚在一起,共商大事。
原风晔幽幽道:“有传言西域闭关二十年的魔头要出关了,此次武林大会是为了商量如何应对。”
魔头在江湖上并不罕见,每几十年总要出那么一两个。魔者,祸乱天下,涂炭苍生,率领一众小妖,把武林搞得腥风血雨。头者,黑道的老大哥,呼风唤雨,带领小弟和白道的倾力干架,战玄黄,分大荒。
魔头出关,群魔乱舞,正派齐聚一堂,共度难关。怎么看都是一出正义凛然的戏。
可惜原纵并不关心,这和他的戏完全没有交集,他要做的只是去找一个古怪老医仙救人。他连魔头的名字事迹都没问,收拾好就向西湖出发了。
19、第十九话(已修) 。。。
室内燃着的鲸油灯可以几十年不熄灭,原风晔走过架子旁,修长的手指一件件抚摸着那些沾满灰尘的物件,在地下密室中沉默了二十年的记忆又清晰鲜活起来。
架子上有一柄染血的旧剑,一件布满褐血的武人装,一支朴素的木簪。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了,他的儿子,二十年后只剩下这些干枯的血迹。
原风晔闭合了密室的门,像个初学打坐的练武人一样盘腿坐在蒲团上,他调理气息已经不用打坐,他是在练功。
二十天后魔头出关,而他将去往那魔窟浮屠山,血债血偿,他睁开的双眼中仿佛有怒龙在喷火。
那人夺去了他儿子的性命,这最后一战,他不会让别人动手。
澄澈空明的运转完七十二个小周天,他满意地调息,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看见自己儿子在眼前,都还是个半小不大的臭小子,抱着一个粉嫩嫩的小东西,像只捡到仙桃的猴子,语无伦次:“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那粉嫩嫩的小东西在襁褓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咧开嘴一笑,那么小,那么软的一团。原风晔简直想象不出他长大的样子,就想这么把他放在小床里摇一辈子。
“纵儿,爷爷这次是认真的。你也要认真,只有认真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原风晔对着空无一人的密室说着,说完才想起那孩子已经走得很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血证就是白血病啦,我先遁了,看在日更的份上不要打我……
修了~
20
20、第二十话(已修) 。。。
湖水碧于天,画舫听雨眠。
人间六月西湖天。断桥下脉脉青疏,接天无穷碧的画面中,满荷塘都是散发清香的花骨朵。
原纵来到西湖三天了,武林大会还有七天举行,西湖边的客栈已经快住满了江湖人士。原纵还算来得早的,弄到一个单人间。
一天清早,他刚从房间出来,准备去白堤看三塔风景。还在楼上,便听见大堂内人声鼎沸。楼下一堆江湖弟子,围着一个蓝袍书生打扮之人,出言不逊。
“掌柜的,你明明说这客栈没房了,为何这个书生要房,你就给他了!你欺负人是不是?我们难道给不起钱吗?”
吼叫的江湖弟子提起一人的衣领,从装束上看应该是掌柜,脸都吓白了。“大爷,饶了小的吧,你们人那么多,小店确实没那么多房。这位公子只要一间,小店恰好只剩一间,就……”
那要房的蓝袍书生被江湖弟子围在中间,无法脱身。他依然撸着手中纸扇,神情悠然。
那江湖弟子把掌柜的掼在地上:“放屁!我们比他先来,问你有没有房,你说没有!就算有一间,我们也要的。后来他来了,你又说剩一间房,这不是欺负人吗!”
掌柜的连连做诺,蜷缩成一团,抱头道:“哎哟,我惹不起你们这些江湖人。”他向那蓝袍书生赔笑道:“公子你看……他们比你先来,小店这么寒碜,要不您……换个地?”
蓝袍书生收了折扇,凑到掌柜耳边低声说了句话,站起身盈盈笑道:“掌柜的,你得罪不起这些江湖人,难道就得罪得起这个吗?”
掌柜的瞳孔瞬间缩小了,“你……你真的是?”
蓝袍书生含笑不语,四周的江湖人警惕地围过来。掌柜挤出笑容向他们作揖:“大爷们,真的不好意思,这间房给定这位公子了。你们还是另择住处吧——啊!”他还没说完,嘴边就被抽出一道血迹。江湖弟子们纷纷拔剑,为首的弟子恶狠狠道:“他是什么东西!你这狗眼看人低的掌柜,我们崆峒派还没给人这么欺负过!他是谁啊,你说啊!”
蓝袍书生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上前挡在掌柜前方,崆峒弟子的剑拨到了他的颈旁,他却毫无惧色:“我是谁你们用不着管。光天化日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持剑的崆峒弟子冷笑道:“兄弟,这里是江湖,王法就是拳头硬!你是哪条道上混的?有种报上名来,大家照规矩办事!”
“什么规矩?”
“当然是比武!你赢了,房间就是你的,否则,就给我们滚!”
蓝袍书生怒道:“你们怎么能这样?我又不是江湖人士,这个掌柜的更不是,你们仗着会点功夫,摆明了欺负人,我不干!”
掌柜的倒在地下悄悄拽蓝袍书生的衣角,“公子,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就把房让出来吧,虽然您是那什么,可是他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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