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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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旧梦-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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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是在两日后的黄昏到达台湾的。
残阳如血,将天边的夕照都染成滚烫的艳红。
入眼皆是陌生的景象,带着西式风格的街道与建筑不比上海的奢华繁复,却多了几分别样的婉约与清新。
台北的春天似乎来的更早一些,路旁新绿出芽,探着融融的春意,街上的行人也换上了薄薄的春衫。
杨羡带他们去的住处离凌家甚近,一出门便能在尾巷拐角看见头顶上写着“凌氏别野”的鎏金牌匾。
终究是上了年纪,洪莲晕了两天的船,等脚踩在地面儿上的时候腿还是软的,早早的谢过了杨羡,又粗略的打点了行囊,便回房去歇着了。
杨羡带着柳陌红一直向里走,又指了指小径深处,对他道:“柳老板,您的房间就在前面,我还有点事儿,就不陪您过去了。”
柳陌红顺着他指的方向望了望,一宅小小的房间隐在重绿茂叶之中,有些疑惑道:“怎么我的房间里班主他们这么远?”
“您去看看便知道了。”
杨羡呵呵笑着,也不等他再说话,便转身走向外廷。
柳陌红只得揣着满肚子疑惑独自向着那房间走去,回廊曲曲折折的,连成一弯流泉的模样。
不过等他一推开门,所有的疑问都化为了无言的怔忪。
??这分明是他在玉梨园时的房间。
从格局到布置,就连推在外室的那一堆他喜欢把玩的小玩意儿,和他从前挂在墙壁上的十二个油彩脸谱,都和他记忆之中一模一样。
但唯一不同的是,没有那个他日日思念的人会再像从前一样,斜靠在门口在逆光之中看着他了。
“喜欢吗?”
背后一道轻轻柔柔的女声响起,是凌慕颜含笑望着他:“是霄城临走之前特意让人布置的,说是怕你来了台湾以后住不惯。”
“???喜欢。”他浅浅一笑:“很喜欢。”
“对了,这是中午才到的霄城的信。”凌慕颜从提包里掏出一份信来,递到柳陌红手上。
柳陌红迫不及待地接过展开,却仅仅只有六个字??一切安好,勿念。
但这六个字便已经足够了,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着那一如既往的奇崛有力的字迹,低声道:“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
凌慕颜沉默了半晌,“谁知道呢???一两年,三四年,或者更久???”
“不过,”她停顿了片刻,又微微笑道:“只要你在,他就会回来。”


在台湾的日子比想象中的更加恬淡安然。
不需要再练功唱戏,但柳陌红早已经习惯了天不亮时便起床,这是他多年养出来的习惯,即便没有人要求,到了东方天初晓白之时,他也会自动醒过来。
然后就起床在庭院里吊嗓开腔,按照洪莲的说法,“就算你日后不唱了,这基本功还是不可松懈,你这样好的底子,说放弃就放弃,多可惜。”
双儿每天比他起得更早,通常等他走到外院时,她已经练完一套功了。柳陌红兴致来时便会指点她几句,但更多的时候,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像是在看着十多年前的自己。
虽然凌家派了仆人来,但都被洪莲婉言拒绝了,偌大的一个院子,全凭他和绮罗每日收拾打扫。
每餐的吃饭问题也被绮罗一手包办,离了玉梨园的繁杂琐事,她似乎对厨房之事抱有极大的热忱,日日变着花样地做各种各样的美食,还常常去不远处的凌府软磨硬泡地跟着大厨学手艺,每次柳陌红问起,她便笑嘻嘻地说:“你们以后都不唱戏了,没钱赚了,总得有个人赚钱来养活你们啊。”
闲闲散散地练过一个上午的功,下午便出门走两步,顺道去斜对面的凌府陪着白湘和凌慕颜说说话。
凌双年见到他也不会再板着脸了,偶尔还会主动问他几句话,只不过语气依然不怎么好;杨羡依旧很忙,往往三四天见不到一个人影,每次见到十有**都是抱着一大摞电报给凌双年送去书房。
吃过晚饭之后柳陌红便会提笔给凌霄城写信。他的字写得不怎么好,幼年的时候洪莲只注重教他认字,能看懂话本便行了,所以他写出来的字迹还像个孩子一样歪歪扭扭,看着可爱又童稚。
他每天都能写很多,零零散散的,例如双儿今天又学了什么新戏,绮罗又做了那些新菜式,洪莲的白头发更多了,甚至是凌慕颜的衣服添了什么新样式他也能写几笔,仿佛凌霄城就坐在他对面,而他对他总有絮絮叨叨的说不完的话。
他从未寄出去过,写好了的信都整整齐齐地搁在卧房的橱柜里头。
而结尾处他总会添上几笔相思,像是平日里情人间耳畔轻声呢喃的亲密话语,又或者是几句描情入骨的戏文。
比如那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台湾的小玩意儿也很多,空闲的时候就和绮罗上街去逛了满手满嘴的吃食回来。他们都不会说客家话,有时候比划形容了半天也买不来一件看中了的东西,而这么一点小乐趣都能够让他笑很久。
看起来表面上一切如常,平静安谧的像是无风的一池湖面,人人都尽量避开那湖面下汹涌的暗滔。
??然而如何能真正避得开。
就像是白湘与凌慕颜每夜都会去佛堂里念一个小时的经,不再吃荤腥,每周都会去庙里焚香祈福;而每次路过庙门外时,柳陌红都会不由自主地进去在功德箱里投些钱,再在面容慈悲拈花不语的佛像面前磕几个头,在心底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
??只为了一个人。
??都只为了一个人。
虽然远在天边,但一直深深地刻在他心底的那个人。
他始终不敢去求签。若是上签还好,可若是下签,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得了。
每隔个三五日,凌霄城也会传回一封信来,只不过上面都只是只言片语,写来写去也都是安好勿念这几个字。
他知道他是不想让他担心。
但台湾隔得虽然远,还是会有断断续续的战讯传回,柳陌红每每听到那些惨烈的字眼都会吓得一手冷汗,回去晚上就做噩梦,要么是梦见凌霄城满身是血地从头面前倒下去,要么是他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凌霄城坠下悬崖,从梦里吓醒后浑身冰凉,再厚的锦被也捂不热。
这样在日复一日的平静与忧心中过了小半年,双儿的《霸王别姬》终于能唱出几分神韵,演给柳陌红看时,他只是淡淡笑着不置一评,傍晚例行写信的时候,他却只认认真真地写了四句话。
“汉军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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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本章字数:2431 最新更新时间:2013…03…11 00:15:4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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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台湾过的第一个新年,是在凌府里过的。
白湘还特意给他封了红包,拍着他的手笑说:“你好歹也算是我们家的人了,哪能让你在外头过年。”
团圆饭,??或许不能再叫团圆饭,人未团聚,何来圆满。
一如去年那般丰盛,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大桌。
谁都没有心思吃得太多,仿佛每一口都能回想起当日的团圆。
竟是年不成年。
凌双年似乎对这样凝滞的氛围心知肚明,叹了一口气去了书房。
“别管他。”白湘有些无奈的笑道:“我们继续吃。”
“一转眼来台湾就一年了。”凌慕颜努力找着轻松的话题:“不知道大哥在英国怎么样了。”
“他上次还说过年就回来。”白湘顺着她的话道:“这都大年三十了,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柳陌红在她们絮絮的谈笑声中望了望空空如也的身侧。
去年这个时候,那个人还坐在他身边,温柔且坚定地握着他的手。
那时他顾着那人身上的伤,心底全是满满的感动。
那时他从未想过,若是有一天离开了那人,他会怎样活着。
耳畔响着的仍是震耳欲聋的烟花爆竹声,街上的喧哗落进这方虽然宽大却格外寂静冷清的庭院里,更显得落寞。
??不知苏州城的青石桥上还会不会有戏子唱一曲昆腔,只是他知道,再也没有人会为了讨他欢喜,而费尽心思地赠他满天满河的盛大烟火了。
白湘注意到了他的情绪低落,伸过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小柳,开心些,你这么闷闷不乐的,看着真让人心疼。”
柳陌红勉力笑笑:“我没事。”
已经连续有月余没有收到凌霄城的信了,前线一日比一日坏的情报也陆陆续续传来,虽然众人都竭力瞒着他,但街头巷尾口口相传,他总能听到些风声。
听说日本兵已经攻破了南京,昔日歌舞升平的秦淮河畔如今变成了一片血色的人间炼狱。
听说每日都有无数的人死去,有将士也有平民,尸骨遍野。
听说日本兵的一颗炮弹就能炸平一座村,管你是有三头六臂也逃不脱???
他不敢再想下去。
但他无能为力。
如果可以,他宁愿那人不是什么只手遮天的将军,只需平平淡淡地和他生活在一起便好。
他抬头望着窗外的疏朗月色,仍是不染红尘不惹世事般清明碧落,同照人间。
就连守岁也是去佛堂守的,跪在厚厚的蒲团上掌心合十,口里念的心里想的都是平安二字。
不求闻达称雄,只祈平安归来。
佛堂中那一尊鎏金的斑斓佛像据说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是大清朝开过以后流落出宫的,凌家花了大价钱从庙里请回家来的,此时那莲座上的佛眉目慈悲怜悯,无悲无喜的看着芸芸众生。
其实由于西化的影响,凌家并不信佛,平日里祈福焚香也是图个心里平实;然而眼下这样的节骨眼上,不论是佛是道,只要是能求得的,她们便信。
只不过即便是跪在佛像前,柳陌红心里也是突突的跳着,难受的厉害。
从三天前起他便这样了。不知是何缘故,老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像是阴云一样笼罩着他的全身。
绮罗只当入了冬天气骤冷,他身子骨弱染了风寒,煮了两天的姜汤给他喝,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起来。
尤其是今日。
这样没来由的不知道任何原因的恐慌,让他担心到了极点。
“小柳,怎么了?”跪在他身旁的凌慕颜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苍白脸色,问道:“身体不舒服?那就不要守岁了,先回去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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