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军威武!!!大唐威武!!!”
三军轰然应和,反复数唱才罢,声音响遏行云。
远处太极宫正门承天门缓缓开启,尽头,高祖皇帝与满朝文臣武将立于嘉德殿前高砌的汉白玉天阶上。
颜子睿深吸一口气,不期然想起快两年前的除夕夜,陇州灿烂的烟火下,有人曾用富丽的辞藻向自己描述过这座天下最华丽的宫城。
如今,飒露紫的马蹄得得行过冗长宫道,他颜子睿终是踏入这座皇宫御苑。
宫道两边,太常寺、鸿胪寺、太仆太府、司农寺、尚书省、中书外省、门下外省,一间间皇城内阁鳞次过眼,身后百姓声音渐行淡远,最后只剩了车辙滚过路面的雷雷声响,伴着步行声、马蹄声与间或的刀牌相击之声,回荡在嘉德殿前的宽阔天街中。
一切恍如每个无知少年最壮阔的梦境,铺陈在颜子睿眼前。
百官朝贺、皇帝嘉奖、摆在两仪殿内的接风宴。
一直进行到深夜。
颜子睿回到秦王府时,只觉得这一番应酬下来比打了一仗还累,浑浑噩噩踢开自己住处大门,樱桃与雪梨等几个小侍女笑着迎过来:“奴婢几个恭喜都尉得胜回朝。”
颜子睿心下顿觉一热,离府半年有余,冷不丁见着这几个服侍他的小丫头,倒真生出些远游归家的亲近之感,不由笑道:“多谢啦,这里承蒙你们几个照看。”
樱桃活泼,有些雀跃地道:“都尉大半年不见,黑了瘦了!”
雪梨托着云母纹贴瓷莲花灯走近,轻斥道:“樱桃,胡说甚么呢。都尉这是沉稳了。”她说着抬起脸对颜子睿道,“都尉——”说着手一抖,莲花灯哐当坠地摔个粉碎,一截蜡烛滚落出来,熄了。
颜子睿狐疑道:“雪梨你怎么了?”
雪梨却呆呆地看着颜子睿,眼里一时竟滚出泪来,她哽咽道:“都尉,你的眼睛——”
这时几个丫头都围将过来,女孩子哭起来一个带一个的,不一刻好几个侍女都啜泣不止,颜子睿本就疲累,此时只觉脑袋像胖大海一般鼓胀起来,不由头疼道:“这个……这个没甚么,哎你们别哭啊,我还没哭呢——”
他这么一说几个小丫头哭得更凶,颜子睿打架斗嘴不在话下,可几时哄过这些娇滴滴的女孩子来着,只觉这哭声天魔音穿耳也似,几乎要把他逼疯了,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扔下一句“我出去会儿啊!”,说罢脚底抹油,夺门而逃也。
正文 陆玖
夜色漆黑,众人都各自将息了,李世民因离京甚久,今夜与长孙王妃于接风宴后,便一同留在他未封王前在太极宫的寝宫承庆殿过夜,颜子睿在偌大个秦王府乱冲一气,竟无处可去,等跑了一阵再一抬头,宏文馆赫然立在眼前。
在门口张望两下,颜子睿望见宏文馆内阁里隐约有灯火,心想倒不如在宏文馆将就一宿,便抬脚迈了进去。
宏文馆分内外三进,昼夜都有学士三班轮值,以防李世民突然传唤。颜子睿绕过值夜耳房,向内堂而去,那里有间朝南的阁子,睡榻卧具一应俱全,有时李世民看天色晚了懒怠回去,便在阁子里歇下。
颜子睿熟门熟路摸到房门前,门照例未锁,稍一推便开了,颜子睿迈步进去,愣了:“你怎么在这里?”
那人转过脸来,果然是刘文静那惹人厌的青面鬼,他见了颜子睿也没甚么好气,道:“你是看门神还是土地公,如何我便不能在此地?”
颜子睿充耳未闻,自语道:“呸呸,真晦气。”说着便往门外迈去,却听刘文静道:“你且站住。”
颜子睿嗤笑一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有病吗。”说着径直往外走。
刘文静也不恼,只冷淡道:“那便等秦王死了你哭灵罢,恕不远送。”
颜子睿勃然大怒:“刘文静!你敢咒秦王殿下!”
刘文静转过身背对他:“咒人能死,那我省下多少事。再者,我不过逞一时口舌,你这大喇喇一走,倒要害人性命。”
颜子睿冷声道:“牙尖有毒,我劝你多少积点阴德,怎么半年没见,刘大人又朝阎罗殿精进许多。”
刘文静不以为意地笑笑:“我都不在意,倒烦劳你替我忧心。”
颜子睿盯着他越发清瘦的背影,道:“你有甚么废话趁早说。”
刘文静方才起身,转过脸正色道:“颜相时,你今夜便做好准备,明日启程,带上秦王府昆仑奴二十人,疾奔洛阳接应天策府中季宜珂季凤儿等女眷回来,切勿声张。”
颜子睿被他冷肃的神色吓了一跳,知他绝非说笑,便也郑重道:“怎么,有确切线报东宫要动手?”
刘文静点头:“封德彝的密函前天就到了,飞骑已经将信送出,你到洛阳时张亮那应该万事具备了。”
颜子睿惊诧道:“内史舍人封德彝?他也投到秦王府来了?”
刘文静讥诮一声:“不过一根两头滑的老油条罢了。两边都不想得罪,指望着做三朝元老,梦倒不错。”
颜子睿道:“他如此奸猾,倒好拿捏。张亮把人送来,自己在洛阳顶着岂不便宜,为何又要我大费周章地带昆仑奴去接?”
刘文静道:“宜珂姑娘,如今该叫一声张夫人了,怀胎数月,据说看脉象还是一双龙凤,张亮能放心让掌中宝心头肉一路山路水路的颠簸而来?”
颜子睿恍然道:“原来如此。昆仑奴擅负重,脚底下功夫堪称神人,有他们山路抬辇,水路驼人——看不出,刘大人倒还有这几分人情味。”
刘文静嗤笑道:“我倒想省这麻烦,只怕张亮要活剥我的皮,到时候我拿甚么去孝敬十八殿阎王?”
颜子睿不理他反讽,道:“东宫是如何知道天策府动向的?莫非出了内奸?”
听到“内奸”二字,刘文静的神色便冷下来,声音刻骨寒凉:“想来如此,不过这内贼露头也是迟早的事。”
颜子睿随口接道:“秦王府似乎没见过内奸啊!”
刘文静眸光冷冷波动,在橙黄烛光竟如银针一闪:“也就雷重喜一个命大,秦王念他忠于旧主,锁起来吃闲饭。”
颜子睿被他目光刺得一激灵,顿觉脊背爬上一股凉意,不禁喃喃道:“其余人——”
刘文静冷笑:“其余人都在阎罗殿等我呢。”
颜子睿道:“你——”
刘文静似站得累了,踱到床榻,暮春天气,他在房中竟还烤着炭炉,刘文静将手拢在炭火上取暖,手指映衬着橘红炭火,浅白欲透。
颜子睿心中一恻,道:“你的寒疾……”
刘文静兀自笑笑,语调平淡如水:“不知在阎王殿里,还能不能看见秦王府过年的焰火。”
颜子睿便愣住了,不知该如何接口。
刘文静烤了一刻,支在茶几旁着银铫子上炉盖翻腾起来,刘文静懒懒地走过去,提水冲了抹茶捧在手里,见颜子睿还愣着,好笑道:“颜都尉还有指教?”
颜子睿道:“那,殿下知道吗?”
刘文静道:“知道甚么?”
颜子睿觉得喉咙发涩,咽了口唾沫,道:“那些奸细,还有,我明日动身之事。”
刘文静看着手中茶杯,慢慢勾起嘴角:“他是李世民,不是观世音,不用事无巨细俯察民情。且知道了又怎样,我难不成还指望着棺材牌位上追封三师三公左右仆射?”他呷了口茶,悠悠道,“至于你的事,只怕我想藏着掖着,秦王殿下也未必放过我罢。”
颜子睿脸上便红了一层,幸而站在暗处看不分明。他张了张口,发现实在也无话可说,只得转身走了。
刘文静目送他出门,看了看手中茶,冷笑一声泼在炭火上,嗤一声,化作袅袅青烟。阁子里不一刻便冷下来,刘文静用力揉揉太阳|穴,连衣袍也懒得脱,扯过被子搭到身上,和衣睡了。
不多时,有丫鬟提着羊皮风灯引了值夜的学士进得房里,刘文静撑在床上,眼皮也没掀,冷冷道:“本来想吩咐你传话叫人,眼下不用了,出去罢。”
一夜无话。
次日,李世民携长孙王妃从太极宫回到秦王府。
小别胜新婚,李世民外出征战半年多,夫妻二人自然话不尽的离情别意,在宫中私话不便多说,回到府中,李世民与长孙氏在房中又叙话半日,用过午膳后,李世民叫着长孙氏的小字道:“观音婢,这半年多来苦了你在宫中周旋了。”
长孙氏宛然笑道:“二郎说的甚么话呢。奴家不过守着妇道,在府中过太平舒服日子,再去宫中拜会各宫娘娘罢了。哪里有二郎辛苦,看这一去,人竟瘦下了这么许多,昨夜,若不是当着宫人的面,奴家只怕早哭出来,平白惹了笑话呢。”
李世民握了她的手道:“看你说的。宫中多少纷争,你还为我从中周旋,不比战场清闲。”
长孙氏依偎在他怀里,道:“只要是二郎的心愿,奴家便没有一个不字的。二郎只管放心去做大事,奴家这里,二郎不需太过惦念。”
李世民闻言,俯身吻上她香软的唇,长孙氏嘤咛一声,推拒道:“丫鬟们都看着呢,二郎也请把持些个。”说着扶正了云鬓上压乱的步摇珠翠,理了理衣襟,笑道,“二郎在奴家这也半日了,还不去宏文馆么?奴家虽是妇道人家,也知道东宫这一阵子不算安生呢。奴家这个月来夜夜嘱咐人炖了药膳给刘大人进补,据宏文馆的丫头说,刘大人夜夜熬到后半夜的。”
李世民笑道:“我正要说去,你倒先赶我。”
长孙氏嗔怪道:“奴家若不说,只怕二郎要在这里用晚膳了,奴家可不曾备得。”
李世民便起身道:“看我这王妃,也忒小气些。赶明儿叫李总管多拨你一倍月银,要不然这月银全你管也成,别叫我在这里连顿晚饭都吃不上,说不去不把王府的脸都丢光啦!”
长孙氏起身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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