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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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抄-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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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别劝来路不明的家伙下山,”阿堪拽起仲雪就跑,“那小泥猴是‘山洪之神’!”

沿途所见的浑圆石头,也是几十年前泥石流的遗留物吧。大如一座座房子的岩石,如同山神投掷的棋子,从山顶砸来,伯增扑住仲雪,用瘦长的身体遮挡住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叔父……当大浦和小浦从泥石流中找到他们,仲雪轻轻推开舍生保护他的伯增,“你最好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大浦和小浦正是察觉山涧水位徒然下降,才赶忙离开伐木小屋的。

洪水越大,越没有洁净的水,他们一身泥汤地翻过山岭。来到诸暨,啊,在夫镡治理下的大诸暨,驿道平滑得难以察觉,有如丘陵间拉直的新丝带。

诸暨的繁忙码头,连最粗野的水萍也无法安静生长。成排的硬木从更远的南方开采而来,浸泡在水道中,等待送往吴国建造艅艎大舟及其他军舰。

“仲雪将军!”有人喊,稻秋对崇敬的人一律称为“将军”,美貌的侍童正光脚踩在比自身大几十倍的柚木上,是稻秋担心他们出事,领人手来接应吗?要知道稻秋一直摆弄算筹,计算成本与利润,能远离他的交易中心,亲自来寻人,可真不容易……但他是来采购船木的,他看中一根树冠被雷劈过的柚木(因此无法朝贡给吴国),没有入山搜得的柏木那么巨型,但也极其可观。

伐木工崇敬山灵,认为山洪暴发就在于稻秋任意开采山石、破坏植被,大浦两兄弟冲上前要打稻秋耳光;稻秋的老仆人也跳上巨木,拔剑挺身,“如果你们靠吃食物而不是敬神过活,就不能质疑给你食物的人。”老仆人冷峻地说,大家第一次听到他开口听话。

小浦又打手势,大浦代言,认为买来的木头会破坏捕鲸的圣洁性。

老仆人责怪伐木工太过注重虚幻的名誉,“如果需要鲸鱼,稻秋先生也能为你买一头来。”他对稻秋的敬称也十分古怪,就像崇敬一名过分年轻的教师。

“攻击一个无法为自己辩护的孩子,也算是正义?”阿堪与老仆的矛盾也触发了。

小浦无法为自己辩护,大浦上前,浑身泥泞的他们踩踏漂浮的巨木,已置身中央菜市场前,等候开市锣声的菜农、水果贩子、牛贩子、木料贩子和小偷齐聚水门栅栏下,先是推闹喧哗,接着陆续静下来,听大浦的演讲。

还算不上一场演讲,大浦说伐木工很苦,身为国家工匠的伐木工。自身属于国家财产,一出生就要为国家在山林间攀援,如果没有说话的机会,就如世袭奴隶一般苦干下去,永远不为人知。我是为了伐木工的明天而来的,如果我猎杀了鲸鱼,人们就会注意我,我再为伐木工说话也有人听见。

“说得好!”有人喊。

这时,一个身影出现了,让全场一下鸦雀无声。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十四节 猎鲸第四步:刽子手来迎

他们等待了那么久,每个人都问仲雪“你找刽子手平水了吗?”人人都说平水来了就有办法,但仲雪一直没去求他,其他人陆续登场。又渐次离去,希望与失望的交替起伏,似乎没有平水也不要紧。谁都不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但失去了任何人,某些事情就会变得遥不可及……这时,平水终于到来。

开道的是乌滴子,人们说话不由低沉下来;接着,犹如一片乌云跟随,平水现身了。

他大概四十多岁,两鬓有星星点点的白发,身形瘦削、肌肉紧凑,表情平静,非常平静。最令人惊讶的是,隐居生活为他蒙上一层孤僻的雅致,几乎像一位士人。身后跟着一个苍白的少年助手,推着一辆盖蒲席的独轮车,人们知道车上全是开膛剖腹用的刑具。

“该死,他怎么说服平水出山的呢?”下岛小声诅咒。

仲雪觉得自己很多事都做错了,同时很多人都感到错失了机会,他们应该亲自去拜访平水。以求获得这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刽子手的帮助,他看起来如此无害,只有眼神宛若剃刀,能肢解开人的皮肉骨骼,谁也承受不了与他对视。

但他们要花费很长时间才慢慢搞清乌滴子是怎么说服平水的。

平水有一所特别的房子,孤立在一片树林中。

刽子手的小屋。

外墙全用牛血涂过,呈现一种原始的红褐色。平水就在屋后种菜、种稻、养一群小鸡,他喜欢做这些,有一个男孩做他的助手。男孩和白沥一样,有白化病,是近亲通婚的恶果,被族人认为是遭受神谴,过得有点凄恻。他姐姐在立夏祭祀,为牛打扮漂亮,戴上花环和彩带,领到集市上玩,感谢它一年来的辛苦劳作。夏日祭后的第二天,人们看到那头牛漫无目的地游荡,因为吃了带露水的草而拉肚子。花环被扯碎,彩带在地上肮脏地拖动。几里地以外,女孩躺在荷花盛开的水塘中,溺死了。人们认为是一起普通的溺水事件,在集市上喝了太多甜酒而失足落水,而男孩不愿接受这样的解释。他固执地坐在驿站里,审视过往客旅,拜托每个稍微有点公职的人发起调查,但没人调查,一个死去的女孩是一条没有未来的断头路。平水来到这里,问驿站长,“那男孩为什么盯着我看?”

“他盯着任何人看。”驿站长不以为然。

平水听了男孩的故事,决定为他追查,这一年,距离他的姐姐的死,已经八年了。发现了一些线索,但缺乏大白天下的关键。男孩每天过来给平水做两顿饭,一年到头只烧一种菜:把茭白洗干净煮熟。

按照约定,刽子手没有固定酬劳,他可以征收在神庙前、集市上交易的蔬菜瓜果,按种类取一只梨、一勺毛栗、一小筐李子……但不得向流浪女巫征税。

大斋宫死后,夫镡派人去邀请平水,建议将行刑台移到中央菜市场,相应地,刽子手可以向中央菜市场众多商贩征税。

平水喜欢自己的小树林。

拒绝了两次。

需要人去说服他。

乌滴子在武原沉没之夜出发了,带着一份详细的征税清单。

事前约定在桥头见面。

平水来早了。

一个年轻人也在等人,问他“我还有一些时间,去驿馆喝一杯吗?”

这个邀请他的人,就是乌滴子。

喝完之后做什么呢?

这时驿站长匆匆跑来,边用手指轮番抹油汗边对平水说,“啊,你也到了,这就是夫镡的特使。”他朝乌滴子一指,作为引见。

尴尬的见面。

他们并不知道彼此就是约见的人,却先有了尴尬的好感。

走过木桥、翩然降临的乌滴子就像一只蓝色豆娘,在平水眼前轻颤透明翅膀。这个冰冷的美人难以捉摸,也超过人们对他的预期——人们总是欣赏美态而对美人的内心不屑一顾,认为太美的男人都很蠢。平水也同样难以窥视乌滴子的内心,乌滴子却为他解决了童仆姐姐被杀之谜。但解决之道说来太长,必须要另外的篇幅才能详叙。简单来说,乌滴子劝说无效、在外人看起来只能放弃的清晨,一束束阳光在树干间漂浮,平水看到早起的乌滴子站在树荫下。微微仰着头,舌上有一头翠绿的螳螂轻舞臂刀,他伸长舌尖,将螳螂送上一枝槭叶……就是这个动作让平水走出了刽子手的小屋。

现在,仲雪走向平水和乌滴子,诚挚地请求他们加入。

第二集 夏之篇·鲸波 第十五节 猎鲸第五步:稻秋离去

桐树结子榨油的季节到来,随着天气渐热,鲸鱼渴望着大嚼一顿鲱鱼,从南方温暖的育婴场巡游回北极融化的寒冰区;神巫的召见也更加频繁。

“听说你们在中央菜市场打架?你们应是年青一代的楷模,而不该在烂菜帮和小偷的窝点打架。”神巫为仲雪指定一名大祝,督导日常行为。在并不高耸的会稽山上,居住着大大小小、等级森严的神官,名字被登记在册、供奉在大禹陵里,冠之以“大祝、小祝、丧祝、诅祝、女祝……”的称号,极度擅长念诵咒语和宣读祝词。指定的大祝走出神巫身后的屏风,这是一位嗓音中性的年轻人,头发剃成一缕一缕,面容清隽却性情严厉。仲雪对任何严厉的人都深感忧虑,但他还要过上几个月才能理解大祝的绰号——“狸首”的意义。狸首大祝就是武原沉没之夜、愤怒呵斥夫镡的人,原本是大斋宫的神官。

上岛带来了鲸鱼的消息,南方沙滩上搁浅的鲸群。仲雪、阿堪、乌滴子即刻出发,不管允许或不允许,伯增都会跟上。他们翻越今天被称为“雁荡山”的死火山群,黑色岩石犹如流泻的熔浆刚刚凝固,他们走出越国版图,进入真正的荒蛮之地,一群鲸鱼在沙滩上焦渴死去。

上岛暗示仲雪用搁浅的鲸鱼献祭,虽然这群鲸鱼比虎鲸更小,通体黑色,更像是大一点儿的海豚。

“你是在诱惑我来欺诈吗?”

“没人会在意。”阿堪的态度也暧昧不明,“如果你打算这么做,我们都不会说出去。”

关键在于人人都对漫长的捕鲸厌烦了。

鲸鱼发出一种类似牛的叫声,《山海经》中居住在海岛上的夔牛,喊声如同打雷,就是这样的呼唤吧……仲雪扔掉剑鞘,走向一头幼鲸,猛一插下利剑——朝它身下挖沙坑,他在设法营救鲸鱼!

他们给鲸鱼浇水,期望涨潮时送它们回到海中。但它们像是绝望了,或是病了,在沙滩上同伴腐烂的恶臭中慢慢死去,人们哭泣或者祈祷,对它们毫无成效……乌滴子捂住眼,像是被刺眼的阳光晒出了眼泪,伯增走过去。轻抚他的后背,那是仲雪第一次看到乌滴子动情,一个冷酷的剑士,却为鲸鱼在流泪?

他们掩埋了鲸鱼。

他们坐在礁石上,盐花在后背上结晶……仲雪看到乌滴子和伯增轻声谈话,他努力克制好奇。伯增会谈些什么呢?他对侄子和乌滴子都一无所知,这两个人几乎还未成年,分享着一致的沉默寡言。

为当上护法,必须杀死一头鲸鱼,而他们想救助鲸鱼,却无能为力地看着鲸鱼死去。“我除了一头死掉的鲸鱼,还能收获些什么?”仲雪动摇了,这是一场反复动摇的难事,“我原本只是来探望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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