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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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堪抄-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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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少爰金?一斤还是一百斤?”元绪烦乱地问,“这是赎金的讨价还价方式吗?”

“我能背多少就给他多少。”阿堪看着仲雪,灵子对于他来说是无价的。

对于少傅来说是有价的,“调拨爰金需要时间,而且我一次只能支付一百镒。”

夫镡的舟师分拨人手在大禹陵附近继续搜寻,武原君的水手也已筋疲力尽,快要从船桨上跌倒了。仲雪弃船步行,翻越已默默看着无数人走过的会稽山脉。

乌滴子带着句乘山的四名君子卒,穿着日常服,等在即将关闭的小西门外。为仲雪送来一百镒楚国爰金,这是阿堪第一次见到这种捶打成薄片,可切割成均等方形的金币,以二十五镒为一片,一共四片。

“我会跟着你,但碰见绑匪时,别离他太近。”仲雪帮阿堪系紧布袋。

第一次交易,阿堪送去,仲雪远远护着他。但被发现了,绑匪沿着屋顶在监视他们,“在子时击鼓声停止之前,让神官把金子扔下水门,大护法不许跟随。”阿堪扛着布袋奔向北门,仲雪爬上屋顶追击,埤中的石屋就像垒砌的平菇,在他脚下破碎。乌滴子托举、挈拉,助他一臂之力;君子卒也撒开包围圈。阿堪把金子扔进滑行的乌篷船,布袋在船篷上弹跳了一下,滑落水,绑匪接着跳下船,仲雪又差了一步——北风从迅速下滑的水门缝隙呼啸而过,乌篷船正好就贴着那道缝隙穿出城,齿轮的咯吱作响,一个男人在尖叫——男人脖子系着长绳,横着身体被轮轴绞杀,水门因而留下一道关不死的空缝,死者是全城最有势力的瘸子——因为阍人一般由瘸子担任,而他所管理的城门非同寻常,需要转动轮轴才能开启……

“他抓住了灵子,为什么还要杀一个守门人?仅仅是恐吓?”仲雪纷乱地问,他的衣服全湿透了,寒冷入髓。

胥师对大批会稽山那边的人马涌入他的城市大为不满,“我们守卫这座神的城市,很多人记恨我们。死人是个人恩怨造成的,是乡土文化的一部分,越人爱复仇。”

“复仇也必须要有勇有谋,”阿堪的膝盖疼得锥骨,“最近你们有没有碰到过非常厉害而且小气的人?不管多久以前?”

“呃,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他看到乌滴子,砸吧嘴,“是夫镡的大船头。”他见到石泄和阍人起过争执,阍人告诉他石泄想要钱。

“石泄这种人根本不想要钱……”

“没有比有钱人更爱钱了。”胥师说得滴水不漏,“报案的话,就能拿到赏金。”

这时赎金打捞上来了,绑匪没要那些金子,灵子仍下落不明。

“石泄报的是什么案?”发怒的仲雪摇撼胥师。

“是鹿妖!”胥师喘不过气来,“鹿妖说‘无主之地,吴王所有’,那个卖牡蛎的女孩是第一个受害人。”

“石泄在追查模具的过程中还为那女孩报案,一定是为了别的什么原因。”仲雪还清晰记得石泄的拳头落到身上的触觉。

“良心不安。”元绪说,“石泄是虎错湾人,虎错湾人不杀人,那个女孩一定死得很惨。”

“而你们没有追查下去。”

“那是鹿妖!”胥师脸涨得青紫:“我们只是凡人!”

而石泄本人也死了。那个死去的女孩,像山洞里的盲鱼,被时间所遗忘。

又一个不眠之夜。

搜索仍在继续,但没有成效。

仲雪去踏勘三岔桥,他曾和暴七遥望如同神营建的城市,并在这里遭受袭击,暴七依然下落不明,他失去太多同伴了。桥的另一头,走来了夜巡的胥师,他也被失职所折磨,说起前一个女孩的死亡疑点,“她跑到这里,被活活打死,内脏被切走,尸体倒挂在桥下,人们都认为是鹿妖……但我怀疑过是猪龙婆杀死的,因为他对人很粗暴。”

“而猪龙婆是黑帮的护卫,你又没办法对付。”守夜人们所看护的城市,正从古朴的沉睡中醒来,利益冲突与怪癖的苏醒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来。

桥面发出砰砰声响,仲雪从栏杆伏下身,“既然你喜欢跟着来,那么就让你来。丑时,南门。”低沉的声音从桥下传来,又一次指定仲雪送钱,而且开口要一万镒爰金,“她不是夫镡的养女吗?用她体重的一百倍金子来换。”

仲雪攀下三岔桥——胥师拽住他的腰带,“这里水流很急!”两人交替趴下桥架,那个神秘的男人消失了。

“即使是夫镡,也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金子。”君子卒伍长说。必须要凑齐金子,难道先去打劫金矿?君子卒往返冶炼场,用马车运来一千镒爰金,下边全是铜质的假币。

仲雪驾着马车,在宵禁的街巷里,被绑匪支使着不断转换地点。丑时即将过去,第一记鼓声响了,仲雪离开指定的地点还有一条街,他驾车冲过后巷,车被狭巷卡住。仲雪跳下车,捧起最上层的爰金,冲向巷口的亮光——鼓声结束,他看到的是胥师被绑在树上烧死。

马儿在两边砌石墙之间嘶鸣,没人来搬动那些金子铜片。

“以往的山贼要粮、要猪、要鸡、要女人,他故意把价开得很高,知道我们凑不出——他对金钱不感兴趣,”乌滴子说,“因为牵涉到夫镡,我们这么多人才听从他的指挥,他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

神巫的卫队拒绝句乘山的君子卒入城;但双方对绑匪可能的搜寻方法,都是粗暴地入室搜查、截留车船和轮番搜山。搜查范围每两个时辰按大越山区直径五里范围推进,但这还是原始森林覆盖的年代,野猪伏卧在一人高的狗尾草丛中,它们的数量比人更多。“灵子根本不在埤中……在山野刨一个深坑加道木栏,或者被扔到废井道,我们都无法找到她……”仲雪的内心,与她的内心,之间那根细微悸动的蚕丝般的线,无限延伸于无尽的暮色之中。灰冷的夕阳快速地在绯衣妇人般的山石上一跃,就沉入银灰色的海。山石下的赤石夫人庙,君子卒们发现了一个被碎石填埋一半的地牢,里边锁着一个男人——典狱长的儿子,少典——大高华为苦役场带来瘟疫时,父亲叮嘱他移送重犯到花宫后,就杀死病患。将尸体摆放到各个出口,这样即使有逃犯,也会被感染。宁愿让这些犯人遭受天谴而死,也不能让他们逍遥法网之外。但少典没有照办,“能施行天谴的只有天命,而我并不是神。”下雨天,少典就浸泡在石牢里,四壁只有他的哮喘回声。“去年冬天的战争,摧毁了许多人。”被营救的少典睁着一双耐心的大眼睛,对仲雪说:这些人回到山中或海边的家中,默默拼凑起自己,重新开始生活;有的人获得战功,获得姑娘的喜爱;更多的只收获了内心创伤——不少人下了战场,就进了苦役场,雪堰大夫释放囚犯,他们又逃走了。某些犯人出于报复,绑架了少典把他关起来,让他尝尝绝望的滋味,这些人也许是为了泄愤,也可能是绑匪的朋友。

黑夜还没从城市上空完全挪移开,市井的声响伴随雀鸣而起,多少人仍在享受或忍受平凡的一天,又有多少人失去了醒来的机会。炽烧你内心的无名怒火,在于旁人照常生活,并不能体谅你对受害人的忧思和恸切。仲雪想那绑匪也一样,犹如被反锁于火宅,浑身浴火……炭工推着轱辘作响的板车来送炭,长长的篾筐里装着整条整条竹炭。一个小男孩一路捡起掉落的碎炭,挎着竹篮走进司稽的公寮找仲雪,这是小结,“他说要在海螺壁和你说话,就现在,你一个人去。”

“‘他’是谁?是你的屠夫师傅奢比尸吗?”问不出下文。

这次轮到仲雪站在祈愿海螺的那一边。绑匪要让夫镡来换灵子,“父亲难道不该用自己的生命来挽救子女吗?”

“这就是狸首的妙计?你以为夫镡会关心一个娼妇的性命?就算是国王的娼妇?”

“王公贵族们都是堆粪土。”男人咔咔轻笑。

“用我来换她!”仲雪捶打海螺壁,“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在这儿!没有神灵,只有一个你,和我!”他听出对方在迟疑,他望向海螺孔的另一边,只能看到蒙面的黑布巾,“你是要我查出那个牡蛎少女的死亡来和灵子交换吗?”

“一二不过三,你是个吴人,应该有商人对数字的笃信,寅时,三岔桥。”说完那人就毫无畏惧地纵身跃入潮中。

仲雪已经有预感了,这次失手,他将永远地失去灵子。

他们在公寮激烈地争吵,“不可能!”伍长反对:“不可能为了匪徒一句话,就让夫镡亲自来。”争吵顷刻休止了,仲雪轻声道:“南山有枸……”一队君子卒走进公寮,椎髻上插着苍翠的枸骨枝叶——夫镡来到了埤中。他端详着仲雪,石泄差点将仲雪嘴唇割下来,现在还有一道淡淡的伤疤。

那人划了一艘带拖板的船,插满枸骨枝的乌篷船按他指定的路线去交换,划船的是夫镡本人;他先遵从指令,将金子堆到拖板上,然后划船跟从。仲雪乘白篷梭飞从另一条河道阻击这艘拖板船,船驶进一个桥洞,“仲雪!”灵子喊他,她被揪出船舱,蒙面人用装鱼钩的义肢从背后卡紧她,另一首用匕首划向她的咽喉——

大拖板卡在桥洞下,船走了,把仲雪截在桥洞外。仲雪跃上桥,翻过拖板,灵子在蒙面人臂弯中倒下。蒙面人将她塞进麻袋,连同成堆的金子,用力翻出船舷扔进水里。

夫镡跃入水中,但没找到。

灵子消失在湍流中。

船混入一模一样的赶早圩货船,君子卒将顺江截下他们,一艘艘掀开篷盖,但不能期望有多少结果。

他们披着毯子,站在河岸上,一天都沉浸在痛苦中。

“我能知道她的名字吗?”仲雪问。

“你叫她什么?”

“灵子。”

“她出生时,她父亲和我还在甬江上游挑选木材,为尽快赶回家,一路唱船工号子,‘风外甥,顺江而下,桨娘舅。摇进岙,喝老酒,依罗——嗨!依罗——嗨!’所以她叫‘依罗’。”

——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武原君接二连三的求援信飞来:“吴军正在南下,我要向谁借兵?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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