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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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云记-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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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在哪里?他,现在身在何处?
  浑身的肌肉,霍然紧绷,几乎从耳边响起的“冬冬”心跳,大声得让他差一点跳起来。而后,他竭力放松自己紧绷的躯体,深吸缓呼,慢慢让自己急剧的心跳缓下来。
  自他有了生命的这二十年来,自他有了记忆的这十八九年来,他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竟然也有如此胆小惊恐的时刻呢。
  自嘲似的哼笑了声,他重新闭合了双眼,试着再次引导整合了的内息运行于奇经八脉,想要尽快恢复以前的状态,以便在那些人找到自己之前完全地复原,而后打他们一个落花流水。
  他从来不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心眼窄小之人,自有记忆之初他便跟随着师父行走四方,看惯了这世间的恩怨情愁、江湖的争斗仇杀,早已像师父一样学会了嬉笑着面对,知道什么也不必认真地来对待,只要自己安然地站在那腥风血雨的圈子外,就只不过是在看一场游戏一场有趣的闹剧罢了。人生在世不过短短的几十年而已,逍遥自在地快乐着,等到他如师父那样笑哈哈地离开他一般地离开这人世,心既无留恋更无牵挂,其实真的不错。
  但,他却不是一个真的什么都看开了、心胸宽广的圣人,不会什么笑对恩仇,更学不来那些江湖大侠们的以德报怨——
  他这次千里迢迢地从温暖的江南远赴这苦寒的塞北深山,只是为了完成师父的惟一遗愿:将师父的骨灰葬于曾师的墓旁。至于完成师父遗愿后,他便准备返回江南,重新去过他自由且逍遥惯了的生活,才不想留在这塞北的苦寒之地受罪。
  可是天不遂人愿,他在寻到曾师墓地准备将师父骨灰安葬之时,竟然撞到了来曾师墓前拜祭的曾师的后人。虽不喜欢与那些并不认识偏又脱不了关系的人打交道,但出于对师父的孝敬,再加上对从未见过面的曾师父的一点点——从师父口中得来的敬仰——他只能三言两语地与那些拜祭的男男女女打上些交道。
  但是,最终惹祸上了身。
  曾师的那些男女后人便是在江湖赫赫有名的自称塞北第一庄的杨氏宗族人。
  原先,他并不想与这些人扯上任何关系,但三言两语过去后,他竟然听这些人说到了他从师父那里学到的武功与这江湖第一庄出自同宗。他到底年少,好奇心一起,便顺着杨家庄的热情邀请顺势去了那里做客,想看一看自己的武功与他们有何不同。
  他便在那江湖第一庄内逗留了数十日,出乎他的意料,一番武功印证下来,他竟然发现这第一庄的家传武功与他的相比,虽是出自同源,但论精华高下,却立马可分——他的出自正宗,而第一庄的,则只是由正宗所衍繁出的旁支末梢而已!
  心虽诧异,但他终究不清楚曾师那一代的恩怨是非,也就不便多说什么。况且曾师这些同宗后人们待他并不生分,甚至在他出言决定告辞之时,其庄的现任庄主杨豁严为挽留他,竟然请当时在庄内做客的少林名僧为媒,一定要将他的甥女嫁他为妻。
  可他想做的,却是像那自由逍遥的天上之云,只是想如师父在世时快乐般地度日。等到年老了,便如曾师领养师父、师父领养他般也领养一个无爹无娘的孤儿,将自己的一身武功倾心传授,师徒两人无忧无虑地继续行走江湖,看人世间的热闹。待他走完这长长而又短短的人生路时,便也嘱咐他的徒儿将自己骨灰安葬在曾师及师父的墓旁——也算是不枉他此生了。
  因此,这娶妻之事,他是从来不曾想过的。但他与那少林名僧有过一面之缘,而今名僧亲自为媒,他实在是不好推脱,再加上他在来塞北的这一路上曾留心寻找过,想找一名顺眼喜欢的小徒弟,却总是找不到。于是便突发奇想——如果是自己的亲生孩儿呢?
  当时他头脑一热,便痛下决心,应允了这门婚事。
  可惜他实在是太单纯,对这人世间的人心险恶了解不透——在他欢欢喜喜地拜堂成亲当晚,刚刚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与新娘子饮罢交杯酒,他便震惊地发觉,这些极力与他攀亲的塞北第一庄的人们,与他攀亲竟然是假的!他们的目的,只是想将他除去——因为他们绝对不允许叛徒的存在!哪怕是几十年前早已化为灰炙的叛徒的徒子徒孙也是一样!除了他们,任何同宗的武功心法,都不能存在于这个世上。
  那交杯酒中竟然下有剧毒!
  当时他怒不可遏,并不是恨这些行事如此卑鄙的小人的猥琐作为,只是气恼自己如此简单地便中了他人的圈套。带着一团愤怒的恼火,他拼死杀出了重围——即便是死,他也不要死在这些卑鄙的小人手里!
  一番生死恶斗,他在斩杀十数塞北第一庄的高手之后,狼狈地逃到了这深山老林中,以一双眼睛为代价,重新换回了自己的逍遥与平安。
  现在,他发誓,从此他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而那些恶意伤害了他的杨家人,他一定要让他们付出终生难忘的代价!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绝不轻饶!
  “哼”了一声,他再度睁开不能视物的双眼,伸手粗鲁地抹去眼角依然不绝的血珠,闷笑出声。
  一阵浅浅而缓缓的呼吸声,却在这一刻,倏地传入了他的耳里。
  呼吸,既浅且缓,如果不仔细去听,甚至会被忽略。
  愣了下,他试探着慢慢抬起手,摸索着,重新握上沉睡中的女子的手腕。不同于他手心的一片冰凉,她的手腕温热而结实,而他愤懑的心,竟然在这一刻,奇异地,竟有了轻松愉悦的感觉。
  不懂一点武功却敢咬了他两次,更是恶意让他撞树的小狡猾,在他这威胁恐吓过她的鬼模鬼样的人跟前依然睡得那么香甜!真是个傻娃娃啊——
  若是她年纪再少上那么一些,说不定他会如师父收养他一般地,将她领养了——想一想,或许真的是个不错的好主意呢——如果她再年幼一些的话。
  微勾唇,他笑出声。
  依然从眼角淌着血泪的脸,在这一刻,妖媚得竟如同扑火而舞的绚烂夜蛾。
  却,无人得见。
  第三章
  连翘自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爹娘在讲故事时说的那些山外人,对那些人嘛,总是不免有一点点的好奇。所以,当她在某一天撞到一个似鬼又非鬼的“山外人”之后,虽被吓了一跳,但内心却很激动的。
  自她有记忆以来,她更是从来没同除却爹娘之外的任何人说过一句话,更没有相处过呢!而自她独自生活的这一年来,她除了喃喃自语,没有和任何人交谈过。
  一个人的日子,虽然依然过得充实如旧,白日在山间林中打猎砍柴,到了夜晚便围着熊熊篝火呼呼大睡,偶尔有什么心里话了,便跑到爹娘墓前叽叽喳喳上老半天。可是,自己的话语得不到别人的应和,不能如爹娘在时那般,她觉得有些寂寞。
  所以,在遇到一个好不容易出现在自己视野里的“人”之后,她是欣喜万分的。
  结果,连翘发现她做了一件极愚蠢的蠢事。
  蠢事的最初,是她不该贪图懒惰,如果在煮好山猪肉的当下便去祭拜爹娘,也就不会遇到这个鬼模鬼样的山外人;蠢事的继续,是她不该那么胆大,如果当初她在瞧到这个一身血色破衣的人之后,不那么兴奋——以为自己终于见到了爹爹曾经讲过的鬼故事中的鬼了——大大声地喊了一句“鬼”,也就不会被这个真的有鬼心眼的人抓住了胳膊;蠢事的接下来,是她不该心太软——就算是被逼迫被威胁也是一样,如果她没将这鬼心眼的山外人带进自己的山洞,也就不会,也就不会——
  “你吃够了没?!”好恼啊,好气啊!她辛辛苦苦花了好大力气才猎到的肥山猪,她自己都舍不得放开怀大吃的喷香的山猪肉,凭什么他却这么不知脸红地大啖?
  眼红地盯着这个依然从眼睛里流着血水的鬼模鬼样的人高高举在手里的肥山猪腿,她懊恼地冲着他的耳朵大喊:“你还给我啦!”
  可恶啊,他不是眼睛看不见了吗,怎么知道她手中拿的是肥猪腿,而扔给他的却只是一块没多少肉可啃的脊骨呢?!
  “还给我啦!”用力地甩依旧被他紧抓住的右手,使劲地跳啊跳,却无论她怎样地踮起脚尖,还是不能将被抢走的肥猪腿抢回到自己的手中来。
  “小气鬼,谁叫你这么会耍鬼心眼的?”哼笑了声,披头散发的人故意大口啃下一块肥嫩的山猪肉,侧耳细听攀在他胸口前又跳又叫的傻娃娃恼火地大喊大叫,“我还从没吃过山猪肉呢,咦,怪好吃的嘛!”
  “你还吃,你还吃!”
  “我还没吃饱当然还要吃啊。”得意地笑几声,似乎忘了自己的处境,云遥竟在不自觉间恢复了少年郎逍遥随性的性子,将手里的山猪腿举得高高的,“丫头啊,你如果以后不这样了,我就将它还你,如何?”
  “我怎样了?!”恨不得将他脸上的嚣张笑意给丢到地上狠狠地踩上几脚,连翘恼道,“我好心救了你性命不说,还让你住进我的山洞,更拿我自己都舍不得的山猪肉给你吃。你还想要我怎样?!”
  “公平啊——”拉着长长的“啊”音,云遥听声辨意,知道这小姑娘真的要恼了,便放下高举着的手来。还没开口,手中的肥猪腿便给她一把夺了走,他再笑,“你以后要公平哦!不能再这么亏待客人了。你们山里人不是都很好客的吗?”可她呢,这小山里人,是最小气的那个吧?
  “你?客人?哼!”不给他面子地哼一声,连翘忙将重新夺回来的肥猪腿扔到一旁的篮子中去,“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是先说上我的不是了?你算什么客人啊?有你这样霸道的客人吗?占了我的山洞不说、分了我的被子不说、吃了我的山参不说……却还在说我不好客?!”左手手指再抠一下紧抓着自己右手手腕的手背,她更恼,“我都说了我不跑了,也不轰你出去啦,你还抓着我做什么?!”
  呜!他从见到她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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