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说整个江湖,就一个九江,想娶她四海窦三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阿爹已经把她姑娘家的矜持和尊严踩个稀巴烂,主动同他提亲,他、他他倒好,咳了几声就想应付了事?!
他不想娶,她难道真嫁不出去吗?!
“也没啥儿关系,反正还有九江的八大媒婆帮忙,再不然,就学大姐来个比武招亲罗,反正阿爹高兴就好。”旋身欲走。
快走快走,再不走,她真要扑上去咬他了。
“三姑娘──”
“叫我来弟。”像只受到攻击的刺蝟,她身子跳了起来,声音陡地尖锐,就连自个儿也吓了一跳。
微微喘气,她胀红着脸努力宁定,眸光瞬也不瞬地看着他,那男子的眼瞳深沉莫辨,宛如两潭黑井,里头装着太多秘密是她所不能理解的,而这样的执著又算什么?她都想嘲弄自己了。
“对不起,我心情不太好。”丢下话,她头也不回地跑开。
而大厅上,这个被遗留下来的男子双眉纠结、薄唇紧抿,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接下来的几日,挺平顺地滑过。
窦来弟原还担心和关莫语见面要不自在,可情况依旧和以往相同,只是他七窍终于开了一窍,不再称她“三姑娘”了,而是唤她来弟。
对于这个小小的改变,旁人没啥儿感觉,却让窦来弟暗自欢喜了许久,偏仍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心想,他不进一步表示,她就在原地等着,双双这么耗下去,看谁赢谁输。
四海窦三呵,可人任性,刁钻要强,就算在男女感情里也不愿输上一着。
然后,平顺的日子起了变化,原因就出在四海窦家的“两老”上。
金风悠游九江,凉爽却又沁冷,在这个时节里,窦大海和云小姨子为了“第三者”狠狠地吵了一架,云姨一怒之下留书出走,说是要回四川的家乡去,弄得镳局里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又人云亦云的。
“阿爹和大姐若知道是我把你带走,肯定把我骂死。”
往四川而去的中型篷船上,窦来弟虽一身俊俏男装,梳的头发还是女儿家的款式,她身边坐着一名略显清瘦的男子,仔细瞧清,那脸容如玉、艳丽无双,竟是闹得四海不平静的女角儿。
“招弟是有可能骂你,至于你阿爹,他恨不得咱儿走得远远的,永远别教他瞧见,哪有心思在意?”她头发用长巾完全包起,远远看去,挺像苗族男女常梳的盘头。
窦来弟从布包里取出一颗梨递去,软声地道──
“云姨别气了啦,阿爹他嘴上说说,其实才舍不得你走呢!你这么一闹,他寝食难安,心中不知多惦记,八成要瘦下一大圈的。”
轻哼两声,云姨的脸淡淡地红了,一会儿才掀唇出声──
“咱儿闹什么啦?咱儿只是……只是留书说要回四川万县,又没摔椅砸瓶的,他瘦不瘦干我啥儿事?”说着,用力咬了一口梨。
就在此际,后头的乌篷廉子掀起,关莫语半探身躯,见四道眸光同时朝自己而来,他微微一笑,淡淡地道──
“天色将沉,再过去的水路崎岖险峻,峡湾众多,我方才已经知会船老大,今晚在这附近泊船先作休息,等天明再进峡湾。”
他和窦来弟走的这趟镳算是轻松差事,由九江往四川去,不运药材也不押官银,只是将一名富豪立下的遗嘱送至成都,千两白银便跟着入帐,云姨谈妥这桩生意的那一天,笑得容如花绽,还叫厨房大娘多烧了几道好菜呢。
“关师傅,你没去告密吧?”没头没脑的,云姨冲着他问话。
关莫语微怔,随即笑开,仍淡然地道:“不敢。”
众家镳师的行程尽在此女脑中,她硬是乔装跟来,他可没权利拒绝,且袖手旁观什么都别理,也算自保。
窦来弟也跟着笑了出来,“云姨多心啦,咱们在水中间,还能上哪儿告密?况且关师傅也没养小白鸽的习惯,想飞鸽传书是不可能啦。”
忽地一顿,她螓首斜偏,鬼灵精地眨了眨大眼,“莫非……云姨正盼着咱们告密去,让消息传回四海,或者阿爹就追来啦?”
“胡说什么?!”她骂了一句,俏脸胀红,手已伸来拧了窦来弟脸蛋一把,“你这丫头嘴真坏,这时候还来欺负你们家云姨?关师傅可怜啦,恐怕一辈子没好日子过。”
咦?扯上他干什么?!
窦来弟和关莫语心中双双打突,对看了一眼。
最后,是窦来弟忍不住先开了口:“云姨这话什么意思?我不懂……”
“有什么难懂的,他当成窦家三姑爷,一辈子任你欺压,还有好日子过吗?”
这些话,就教人更难理解了。
窦来弟美眸瞬间瞠大,错愕地掀了掀唇,硬是挤出话来:“我、我哪个时候答应嫁人?我……我也没、没说要嫁给他呀──”喘息着,眸光快速地瞄了一旁同样发楞的男子一眼,“云姨别胡说。”
“喔,是吗?可你阿爹似乎不这么想。”只要事情没绕在自己身上打转,她倒有说笑的兴致。“他同人饮酒,话就藏不住了,四处对人说他终于找到窦家的三姑爷,还道已经替自家的闺女儿向男人提亲,这男人,说的正是眼下这位。”
不、会、吧?!
窦来弟小脸一阵青、一阵白,接着血液全往上冲,心型脸蛋红通通……
莫怪这几日好些镳师瞧见她,眼光好生奇怪,偷偷地,也不知笑些什么。
老天,她还要不要做人啊?!
就算她心里中意他、喜爱他,现下也觉不甘心了。
“你们小俩口慢慢地谈心赏落日,咱儿也到船尾和那个老船家谈谈天、说说地,不打扰二位啦。”说着,云姨啃着梨,闪过愣得像根木头的关莫语,迳自穿过后头船篷。
每回都这样,一有暧昧,他就沉默不语,只会拿着那对深沉的眼古怪地瞧人。
窦来弟心中有气,脚一跺也想进船篷,正打他身旁闪过,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掌稳稳地握住手臂。
“你干嘛啦?”柳眉飞扬,眸中火光高窜,狠狠地烧向男子。
她又气又沮丧,这男人天生就有这般本领,总恼得自己不能抑制。
关莫语目中沉静,却是波澜隐隐,专注地细巡着她的五官,这一刻,感情悄悄扬首,他终是按捺不住地问出──
“来弟,你是不是喜欢我了?像一个姑娘爱上她心仪的男人那样?”
不说便罢,才开口,直接就切入重心。
弄懂他问些什么,窦来弟倒抽一口凉气,小嘴张得开开的忘记合上,而一股不甘正慢慢扩大,她的心意被如此一问,还剩下什么?
“放开啦你!”她试着推他,比拚力气,她是半点儿也占不了便宜。“你、你……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喜欢你?!”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能告诉我。”他声音极低,眉宇略显忧郁,似乎为着何事困扰。
“你好多事都不肯告诉我,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放开、放开!”窦来弟气得不断地拍打他。
乍然想到,自己喊得好响、好亮,云姨和那个老船家说不定什么都听见了,一时问,沮丧之感大增,好想掉头就走,可是即便摆脱了他的箝制,此时此刻又能走到哪里去?
“来弟……”关莫语将她身子扳正,不容她闪躲地按住一对巧肩,忽地万分郑重地说:“我想……我很在意你,越在意心就越乱,这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而这样在意的心思便是喜爱吧,他喜爱她,不能狡辩。
眸中的怒火彷佛在瞬间被冻结了,前一刻,她还是一头未经驯服的小兽,直想狠狠咬他一口,但听见他接下来的言语,窦来弟近近地望着男子脸庞,心提得好高,简直快跳出喉咙,等待着他的解释。
“这完全不在我预想的范围内,很多事不听控制,单纯的两个人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去在意你?我不想这样。”他越说语调越低,苫恼地摇了摇头。
“关莫语,你什么意思?”
难道心里有她,竟教他如此痛苦和疑惑吗?
他抿着唇,江风将他的黑发打乱了,好几缕就这么随着风飞扬,打在肩上、脸上,似乎正专心地思索、衡量着什么,想找出指引告诉自己该怎么行动。
静静地沉吟片刻,忽见他头一甩,下定决心道──
“窦爷已经把你我的事传开,我是男子,无所谓的,若你讨厌别人暗地里说些什么,而心里又有点儿喜爱我的话,那……我们在一起吧。”
听起来倒像施舍。
从没见过谁谈到感情能这样冷静理智,像在分析事情的利弊,这到底算什么?
也许是气过头了,窦来弟竟有股想笑的冲动。
“我讨厌你的,关莫语。”她真笑了,白着心型脸容,酒窝却在颊边荡啊荡地,“从没有像现下这刻如此地讨厌你。”
咦?!
男人剑眉蹙起,有些不明就里,薄唇低低一吐:“你说谎。”
“我为什么要说谎?”窦来弟哼了一声,眼眸笑得眯眯的,遮去眼底一闪而过的恶意,“关莫语,我已经有喜欢的人,藏在心里很久,算一算,我同他相识好些年了,阿爹、云姨和姐妹们从没和他见过面,他很神秘呢……呵呵,虽然我和他时常分离,但我是喜爱他的,你知不知道?”
他、他当然不知,若是知悉;一早将那人除去!
这会儿换关莫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脑中混乱,死盯着窦来弟不言不语。
窦来弟再次格开他的手,这一次倒轻轻松松便挣脱了,跟着放软语气又道──
“我同你说过,我不在乎俊丑的,他生得并不好看,粗粗鲁鲁,两颊甚至还黥面,小孩儿若瞧见他,肯定吓得哇哇大哭,呵呵,可我就是喜欢他,你知不知道,。”
“你说什么?!”
关莫语心脏连撞三大下,眼珠都快掉出来,大掌又想伸来抓人。
她说的该不会……该不会是那个人吧?!
“我说什么还不够清楚吗?你别来碰我!”她迅捷闪过,立在船头,在落日余晖下冲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