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意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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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意怜君-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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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她错了吗?
  身为医者,救人本是她的天性。然而如今,她再三自省,却是渐渐动摇。
  救得了天下人,却失了容劼,这得失之间,到底值不值得?
  她偏开蠊首,捏然苦笑,到如今,就算问出答案又能怎样?
  见她别开脸,周绮华当她心虚胆怯,一径咄咄相逼:“那唐杰明倾心于你,可有此事?”
  欧阳子夜眼睫一颤,想起那夜唐杰明带起血花的寒光,柔柔悦音轻应:“那又如何?”
  ……所以,唐公子明知容郎是为她传言,却不肯代之向慕容庄主言明,甚至与慕容庄主一同向容郎出手……
  周绮华杏眼喷火,恨恨道:“所以,他当时不停挑拨,诬容公子居心不良,引得慕容仪动了杀机。他不是为了你,何必做那歹人?”
  唐杰明对欧阳子夜一见倾心,求亲遭拒一事早已传遍武林。所以当时欧阳子夜一说容劼乃是她未婚夫婿,所有人都联想到他之前一口咬定容劼有意夺草的动机,对其人品的评价也已跌至谷底。
  明知即使唐杰明是为了美人而害容劼,也怪不得欧阳子夜,周绮华却管不住自己的嘴,冷道:“说到底,都是因为你容公子才会遇害的,事到如今你怎还有脸活着?”
  她只是恨啊,为何容劼先遇到的不是她?
  如果他先看到的是她,凭那父母命、媒妁言,二人便可共偕白首,便不会有这欧阳子夜,他也不会魂断落霞。
  然而如今容劼却死了。
  且连尸首都找不到。
  想起今日,她向母亲央求了半天才得以以进香之名到“普济庵”遥祭亡灵,她目幻利波,划向静坐一隅的白衣女子,“若我是你,早不欲为人矣。”
  有资格怪她的人,只有容郎和他家中二老,哪轮到这只见过容郎一面的少女了?
  欧阳子夜不动声色,“若子夜似姑娘,能得容郎一顾否?”她淡定从容,却也动了怒,这一句话,破天荒地加入冷讽,白了眼前少女的娇颜。
  她浅笑,心中漾起涩涩悲意。蒙君垂爱,故今日不受人辱。然容劼已不在了,赢得这小小口舌之争又有何益?
  “老板,结账。”
  一碇碎银轻轻搁上木桌,她兴味索然,再无意与周绮华多作纠缠,背起药箱,步出客店。
  周绮华既知容郎之事,那周老庄主亦已知闻。此地,她不欲盘桓。
  唐杰明——说起来,果然是她救了不该救的人,才有今日之祸。
  如果可以重来,这一次,她会撒手。
  纵使将这一身所长,换取一个容劼,她亦心甘。只可惜,老天从未给过她选择的机会。
  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
  千愁万恨,到如今,她也只能认命。
  元丰四年六月十三,群豪会战落霞峰巅,夺焚兰紫芝。未几,果落人亡,死伤过半。
  斯役,容劼一战成名,慧星陨落。欧阳子夜拂袖绝然,从此拒为江湖人医。
  经此一役,中原武林损失惨重,参战之各门派无不闭门思过,江湖冷落,元气大伤,倒是难得地清明了好长一段时间。
  其间,比较引人注目的两件事,一是慕容世家不断延医,但萧礼德与慕容寒城始终昏迷不醒,群医束手;二是落霞峰役后不到一月,“飞龙堡”少堡主唐杰明突然失声,药石罔效,再不能言。
  此后欧阳子夜孤影飘泊,萍踪不定,依然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只是再也无人见过她开怀展颜……
  第十章
  一只雪白晶莹的手轻轻拨下翠玉簪,玄黑丝瀑流水般直泻而下,光可鉴人,披在女子迎风俏立的身后,柔柔拥住纤细娇躯,长至膝下,乍一看,似一袭贴身裁成的墨丝裙。
  “意长翻恨游丝短,尽日相思罗带缓。”柔媚的女声带笑低吟在她身后响起,“人说‘长发为君留’,只凭你这头青丝,管教那铁石心肠也成个多情种。”
  欧阳子夜无奈回首,取回玉簪,轻嗔道:“次次都拨人家的簪子。头发有什么好玩的?”
  长发为君留啊,她牢牢记得,从未忘却曾有人握着她的发,说道:“大不了以后我帮你洗头,不准剪。”
  所以她留长三千烦恼丝,未损丝毫……即使那人已不能为她洗发。
  如云秀发衬出佳人如玉,顾红绡虽为女儿身,亦为之目眩,怔了怔,才道:“晚来风寒,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呢?”
  欧阳子夜笑指窗下,道:“堂下是谁在唱曲呢,这首词倒有些意思。”
  顾红绡侧耳倾听,蹙眉道:“不过是伤春悲秋,感怀身世罢了,别听了。关上窗进屋吧,仔细着了凉。”
  前边,楼下女子燕语莺声,唱道:“年年社日停针线,怎忍见,双飞燕?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犹在,乱山深处,寂寞溪桥畔。春衫着破谁针线?点点行行泪痕满。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歌声凄婉缠绵,绕梁不绝,自有动人心处。她不想她听,却是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倍添伤感。
  两年前落霞峰战死容劼,欧阳子夜红颜一怒恋情深,此事江湖中广为流传,说书人甚至编成传奇,传唱一时。她身在青楼,最近市井勾栏,这段故事自是烂熟。
  欧阳子夜依言合上窗楼,浅笑幽回,“好词啊。我便是那‘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
  顾红绡横波美目轻瞟,笑道:“这是在怪贱妾待客不周呢?欧阳小姐若想畅饮,本院停业三日,院中姐妹只管劝酒,让你喝个痛快,如何?”
  欧阳子夜知她好意,淡淡岔开话题道:“红袖喝了药睡下了?”
  顾红绡点点头,感激地道:“她今日血已经完全止住了。真是多亏你了,不然,她不要说将来无法生育,只怕连命也保不住呢。”
  欧阳子夜轻挽起秀发,系成慵妆髻,就在梳妆案上写了个方子,道:“这是补血调经的药,先抓三副。明日那两帖喝完了,就可以换这个了。”
  青楼女子常以药物避孕,而那顾红袖却不知为何不曾服药,珠胎暗结,到六个月时小产,顾红绡才知详情。她流产之后血流不止,成血崩之势,医家对此类病症本自忌讳,且许多人对青楼心怀鄙视,病情延误。至她人诊,顾红袖已危在旦夕。
  其实连她人“剪梅院”行医,亦惹得卫道之士非议无数,直数落她不知洁身自好,自甘堕落呢。
  不过那些闲言闲语她若要一一顾及,早该回家学绣花去了,哪里还敢出来行医?
  顾红绡接过药方,道:“明日一早我就叫抓药。时候不早了,子夜快些歇息吧。”
  欧阳子夜起身送她出门,道:“小妹知道了。顾院主只管请吧。”
  看顾红绡走下楼去,她才回身闩上门,一一吹熄烛火,上床就寝。
  虽然相识不到十天,她对顾红绡却十分欣赏。
  这女子不过二十出头,独力经营这家姑苏城中最大的青楼,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更兼为人直爽,豪侠意气,确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欧阳子夜倏然睁开美目,眼前一片昏暗,耳边隐隐传来前方院落的笑语,与她之前猛然惊醒的夜半时分并无不同,但她却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似有一丝奇异的波动。
  哪里不同了?
  混沌的意识渐渐复苏,她微微侧头,看到窗扇大敞,微寒的风在室内缓缓流动,带来一丝清冷的湿意。
  下雨了吗?她掀开被褥,起身走到窗边,拢上窗,暗暗疑惑着窗是否被风吹开的,转回身来,却被吓住。
  微弱光线中,一双眼宝光熠熠,正眨也不眨地凝视着她。
  她拢住雪白中衣,虽惊无惧,沉声道:“阁下何人?深夜私闯,不觉太冒昧了吗?”
  此人——是为人求医或是寻欢闯错了门?她自问,旋即失笑。
  哪有人寻欢从窗户进来的?
  对方静静看着她,绵长细微的鼻息轻弱若无,她微扬秀眉,道:“尊驾此时造访,所为何来?”
  来人仍旧闷不吭声,她也不恼,举步向梳妆台走去,边道:“可是贵体有何不适?”边拿起案上的火石,想要点起灯。
  来人鼻息虽缓,却仍给她听出异样。他换气轻浅促薄,应是身体虚寒,显然有病在身。
  当日落霞峰上,虽说得决断,她却心软,规矩一改再改,从一开始便做不到见死不救,那些身染重疾而非搏杀受伤的江湖人她救了,跟着,便是厮打成重伤的她也狠不下心不睬,只据容劼当时所言,救到“不会死”再转手他人。时日一久,自又有江湖人上门求医了。
  那人依然沉默,诡秘的身形晃动,转眼已近到她身后,打落她手中的火石,温热的身躯没有丝毫间隔,与香软娇躯紧密贴合。
  欧阳子夜薄愠。手肘重重向后击去,低叱:“放肆。”另一边纤手陡然一转,捏住缝在衣角的蜡丸,只要用力捏破,内力再深的敌人也只能在三息之内倒地,动弹不得。
  但,身后传来男子委屈的声音,“子夜不认得我了?”
  微显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沙哑,合成似陌生似熟悉的感觉,却令她如遭雷殛。
  修长素手自指尖开始冰冷,眼前微弱的星光灯光晃动朦胧,视线模糊成白茫茫一片,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张,在极短的时间泌出薄汗,欧阳子夜轻轻吐息,像是生怕一用力便会惊走了不速之客,“容郎!”
  她轻呼,螓首向后回转,出口的不是疑问,却是忐忑。
  这样温暖的感觉,曾经有过,以为永远失去了,如今,竟又得回……竟又得回。
  无数午夜梦回,枕冷衾寒,再软的丝绵也暖不了她,只为心冷。
  是梦吗?
  微凉的手掌覆住她的眼,来人执拗地不许她回头,温柔的声音美如天籁,“子夜,想不想我?”
  她轻颤,流着冷汗的玉手用力握住眼前的迷障,纤长香软的娇躯死命靠后,与他颀长清瘦的身躯贴得密不可分,恨不得融入他体内,干涩的喉咙吐不出千言万语,哽咽着,“想……”
  这么真实的感觉……不是梦啊……竟然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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