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燚深呼吸了半天，心中因为自己没能保护好主将的怒意和知晓将要面临很严重后果的恐惧感还是没有能够完全压制下去，他只能任由自己声音带了些颤抖道：“你为什么要杀了程旭？”
姬妍初冷冷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不说话。刘季犹豫着走上前来，附了冷燚的耳对他低声道：“冷将军征战在外，所以不知，这几日程将军每至夜间便会将姬妍初姑娘从我那里唤走，说是提审，到了临近天亮的时候才放她回来，而且回来的时候便是浑身酸软，疲惫不堪。作为一名医者，我问了姬妍初姑娘情况，但她不愿意多讲，我便猜着……”
刘季虽没有说完，但他的话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只是冷燚一时脑袋里还没有转过弯，因为他本身太过正人君子，又从小与黎清玉一起，所以没有往那方面想，便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半夜提审？”
刘季苦笑道：“冷将军还不明白吗，怎么会有半夜提审这种规矩。三更半夜，两个孤男寡女在一起，能做什么？”
冷燚这才回过味来，又转头看向姬妍初，她的眼里正燃着熊熊怒火。至今为止，冷燚在别人眼中，甚至是在向来恬淡如水的黎清玉眼中，看过很多次这种感觉，所以他很明白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征战的过程十分艰辛，行军之时，自然没法发泄情/欲。参军的都是正值血气方刚的青年们，然而他们已经来到这西北之地有好几个月了，平日忙的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想这些。程旭是富家子弟，平日里定然没有这般憋屈过。刘季话已至此，冷燚也无需多言。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程旭竟将心思打到了姬妍初身上。
“这么说，上次你告诉我说姬妍初姑娘情况不太好，是……”冷燚又是一阵心凉，原来是自己的错，他没有及时查问姬妍初的事，导致她长时间被欺辱最终决定反抗，杀了程旭！
“你是。，……怎么杀了他的？”沉默了半响之后，冷燚终于再次艰难开口，问了出口。
姬妍初还是不答，刘季继续小声跟冷燚汇报道：“今早一看，我的一种药，狐渺，少了些。”
“狐渺？”冷燚不明所以。
刘季接着道：“是我用迷魂草做成的一种药，本来是用于帮助兵士缓解伤口疼痛的，没想到……”
冷燚叹了口气：“这么说，是姬妍初给程将军下了药使他昏迷不醒，然后点火烧了整个帐子？”
刘季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冷燚再次陷入了沉思和深深的自责之中。
方宇看出了冷燚的情绪，赶忙劝道：“大哥，这件事不怪你，咱们远远征战，哪能想到这家伙……”
冷燚抬手制止了方宇接下来的话：“程旭是主将，没有保住主将，咱们所有人都有责任，但最主要的责任，是因为我查情不清，所以自然是要由我承担所有事情。”
方宇知道冷燚是个责任感很重的人，还未打胜仗，主将便死了，还是这么莫名其妙的死法，冷燚最终肯定会遭受到极其严重的处分。方宇虽然年纪小，但是也不需要过多猜测，他便明白这件事若是被冷燚一力承担，后果到底有多可怕。见劝不动赶忙拉了刘季的袖子恳求道：“先生，你说两句话啊，这件事不怪冷大哥的，有什么我们一起承担啊……”
方宇信任刘季的威信，和他在冷燚心中的重要地位。他认为只要刘季开口，冷燚的负罪感便会减轻。
正在愣怔的刘季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冷燚仿佛没有看到方宇的神色，再次转头看向姬妍初：“你是不是复戟国的卧底？程旭他那样对你，的确不对，有罪。但是你应该知道他是我征戟之军的主将，没了他我们寸步难行，甚至全部都要赴难。当初你被狼群追赶至此，我救了你的命。程将军想要杀了你，我也为你说了不少好话，最终的结果是程旭没有杀你。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是就算程旭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不至于这样杀了他。这样做，置我们十几万兵士于何处？”
“救了我？”听到这里，姬妍初终于抬头看向了冷燚，她冷笑着反问道，令人吃惊的是她竟然会说祺国的语言。
冷燚眼神一冷：“你果然是复戟国的探子？”
姬妍初继续冷笑道：“那你可错了，我不是复戟国人，我是紫罗国人！”
这点在场的所有兵士都没有想到，连冷燚也是吃惊不已。紫罗国的事他知道的并不多，说到这个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燃炽，仔细一看，姬妍初确实也十分美貌，与燃炽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
姬妍初接着稍有些艰难道“在你救我之前，我已经被好几个祺国人这样……对待过，还有什么意义吗？我从前在紫罗国确实是贵族后裔，家里是行医世家，我师从紫罗国有名的药师，医术也算是小有成就。在我的国家，我的家族曾治愈过无数人，十分受人尊敬。然而两国开战之后，我的家人都被召集去对付祺国人，从此一去就没有再回来。我因为年纪尚小逃过一劫，却再也回不到当年的生活。即使这样我也还是毫无怨言，我觉得我的家人学了医是去杀人，不符合一个医者的本性，只要我靠我自己的手去救人，生活一定还是有意义的。可是战后，在国都大街上，我看到了成堆的头颅。还有一个小男孩，三个月前我刚给他治愈了他的胃疾。然而你知道三个月之后我看到了什么吗？三个月之后他的尸体便出现在了，那么你告诉我，你到底救了我的什么？”
听完姬妍初这么长的控诉，冷燚只觉得心口发堵只好默默无言，倒是刘季接着问了一句：“可有人指使你？”
这个问题兵士逮住姬妍初并且审讯的时候就已经问过了，然而不管被问上多少次，姬妍初永远都是那一句话：“没有人指使我，是我自己恨他！恨你们祺国人！”
刘季不屈不挠：“若有人指使，说出指使你的那个人，我们……”
姬妍初冷声反问：“你们怎样？留我个全尸？”她嘴角勾起，笑的有些惨然：“要打要杀随你们，不管你们问什么，我就只有那个答案。”
很显然虐杀不是冷燚的风格，当然他也可以把这种事交给其他兵士处理，他却并不想那样做。
“算了。”沉默了一阵后，冷燚终于再次开口：“既然如此，就不问了。”
一个兵士着急道：“将军，我们在征战复戟国，主将却被紫罗国人暗杀，圣上必定不会轻饶了我们。要是问出幕后指使者，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看了看姬妍初身上的斑斑血迹，冷燚瞥了那个兵士一眼：“你们之前有问出什么吗？”
兵士惭愧摇头，冷燚摇头：“头一次问不出什么，难道再打几次就问得出了？”
他接着对姬妍初道：“虽然我很为你难过，但是你杀了我征戟主将，不得不死。”
姬妍初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我不用你们祺国人猫哭耗子惺惺作态，老娘临死之前还捎带了个祺国主将，不亏！你们要杀就杀哪那么多废话？”
静默了一会儿，冷燚从腰间缓缓把剑抽出，架到姬妍初项上：“希望姑娘来世能平安一世，再也不要经历这些血腥之事了。”
姬妍初是一定要死的，但不知怎的，冷燚竟有些下不了手，是因为从来没有杀过女人的关系吗？
姬妍初丝毫也不领冷燚的情，只是一直用怨恨的眼光看着他。最后她见冷燚迟迟不肯动手，干脆自己往前猛地一倾身，撞向冷燚的剑。雪白的颈项被划出一道极深的口子，血顿时喷涌而出，溅了一地。姬妍初随即软了身子，缓缓倒下。最后不知为何，她艰难地往旁边想要看些什么，却更加扯动了脖子上的伤口，登时毙命！
看了姬妍初一会儿，冷燚便将剑往项上一横，所幸方宇反应快，立马冲上去一把抱住，哭道：“大哥你不能这样，现在我们的主将已经死了，你若是也不在了，我们剩下的兄弟可要怎么办？”
冷燚转念一想，也是，圣裁没有下来之前，他还不能丢下这些弟兄。
他轻轻推开方宇，放下剑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将姬妍初姑娘的尸体收拾收拾，好好埋了，我先去写折子跟圣上报告。至于这件事到底要怎么解决，等圣裁下来了再说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方宇含泪望去，冷燚的背影，竟饱含着说不出的无奈沧桑。
第86章 黑白分明艳骨媚
回到军帐，冷燚便开始提笔写折子，他老老实实将事情的发展经过写了出来，等到全部写完，仿佛已经预见了龙颜大怒，预见了自己死亡。笔尖战栗着，冷燚的手心里已经浸满了汗水，滑的连笔都捏不住了。
端端正正盖上军印，扶稳自己的手，他将笔扔到一边，自暴自弃地想着，就这样吧！
他自问自己并不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战场上，他拼命杀敌不是为了出人头地，只是为了不死而已。然而他不能让那些兵士承担这些可怕的后果，他们也是有家人，有自己爱的人的。如果死了他一个人就能解决这件事，他宁愿舍身赴死。
“清玉，清玉……”他转动两下中指上的戒指，垂下头抱着脑袋，心寒又愧疚。
终究还是要……留那人一人在世上。那么努力地想要陪他一辈子，还是敌不过世事变化。
对不起，对不起……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一遍。心痛如绞。
“冷将军。”突然一声呼唤在帐门外响起。
“先生。”冷燚没有回头，他知晓那是刘季，那样清冽的声音，也只能出自这个人的口中了。
刘季缓步走到冷燚面前，拿起他刚刚写下的折子快速看了一眼，沉声道：“所有事情你都要一力承担吗？”
冷燚已经平静了下来，他淡淡言道：“不存在是否一力的问题，这件事原本就是我的过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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