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子当面料，哪儿有当垫子的？你这败家子。”王涵骂了一句，“找些海棉来。”
“海绵？”
“嗯……找些棉花来。”
“这时节，叫奴才往哪儿找棉花去？”
小斋接过口去：“不若把冬天的旧衣裳拆了？”
“好主意……只是，冬天穿甚麽？”紫陌有些担忧的瞅瞅里头。
黄三爷一脸讳莫如深，只管看着书。百里亮举着袖子掩着半张脸，看不清是个啥脸色。
小斋掩口轻笑：“现下刚交夏日，冬天儿还早着呢！”
“再说了，等冬天来了，再买新的不就成了？”王涵大手一挥，“拆！”
小斋抱了自个儿冬衣过来，拆开填进去。王涵还嫌不够，就又拆了紫陌的，尤不满意：“不行不行，太硬了，跟没垫一样儿。”
“走的急，也没带冬天的棉被。这一路上，也没想着添置。”小斋为难道，“可就剩下爷的没拆了……”
“那就拆他爷爷的。”王涵拆的眼睛发红，如同城管队拆迁办的大妈大爷，大手一挥，“拆，拆，拆！”
百里亮听着撑不住笑出声来：“爷，你不发句话？今儿这可有得热闹了。”
黄三爷打个呵欠：“发甚麽话儿？不就是群小孩子瞎鼓捣，管他作甚？”
“爷可不像这麽爽快的人。”百里亮忍了笑，两只眼珠子滴溜溜打着转儿。
黄三爷看他一眼：“怎麽说话儿呢？爷我是小心眼儿的人麽？”
“三爷自然不是。”百里亮敛了笑容，若有所思，“只是，也没见爷对谁这麽宠过。”
“宠？”黄三爷哼了一声，“我只求个耳根清净罢了。”
百里亮行过来，倚着小榻斜斜坐了：“三爷，怕是不妙了。”
“嗯？”
百里亮凑近些，低声道：“这个王涵，只怕有些门道呢。”
黄三爷略略一愣：“怎麽说？”
“你说他是真糊涂呢，还是假痴颠？”百里亮舔舔嘴唇，笑了一笑。
黄三爷笑出声来：“我当甚麽！不就是个傻小子麽？三句话就露了底。”
“只怕没这麽简单。”百里亮摇摇头，“他说是移魂附体，可谁真见过呢？他说话疯疯癫癫，可总有那麽一句半句的叫人诧异，可不是怪事儿？”
黄三爷仰头一笑：“可不就是怪事儿？”就又垂下头来，“亮兄，何时也作起揣度他人心思的勾当了？这可不像你啊。”
百里亮垂目一想也就笑了：“可不是，三爷就在我身边儿呢，怎麽反倒胡思乱想起来了？”
“少恶心人。”黄三爷挥挥手。
“三爷，可别忘了，三月之约，这才第一日呢。”百里亮轻轻一笑，双手环上黄三爷颈子，“三爷猜猜我接着要作甚麽？”
黄三爷哼了一声：“总不是好事。难不成要掐死我？”
“我哪儿舍得……”百里亮呵呵一笑，仰头就吻上来。
黄三爷倒真没想着他那麽大胆，一时也愣了。百里亮口里带着淡淡的杏仁香，舌头滑溜溜的窜进来……一时面上竟烧起来。
“喂，我说你那衣服我拆……”
黄三爷一抬眼睛，正好瞅见王涵进来。王涵一见也就愣了，随即退出门去。
黄三爷皱皱眉，推开百里亮。
百里亮呵呵一笑：“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也该软了，三爷莫非是甚麽金刚罗汉不成？”
“那是你这妖精修行不够。”黄三爷搁下句话，起身出了里间儿。
外头儿一片狼藉，小斋忙着收拾地上，头上手上一身一地的棉花。
黄三爷皱皱眉：“这是……怎麽说？”
紫陌心虚道：“是王公子要奴才作个……沙发。”
“沙发？”黄三爷回头瞅见边儿上搁着个怪东西，“就是那个玩意儿？”
“是。”紫陌擦擦额上的汗珠，爷今儿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啊……
黄三爷慢慢走过去，伸手抚了一下。面上是块水蓝的绸子，盈盈润润的，倒也入眼。试着摁了一下，软绵绵的，也就坐了下去，倒是舒服。黄三爷抬起腿来躺上去，仰头望见天上一碧如洗。
“爷？”
黄三爷轻轻一笑：“告诉那小子，今儿晚上请他喝花酒，亮兄，有劳安排了。”
百里亮也出来了，一见就笑了：“爷心性儿还真好。”
黄三爷挑眉笑笑：“你也过来试试？”
“试就免了，但凡三爷喜欢的，亮自然也喜欢。”百里亮低头笑笑，“管他是个玩物，还是个大活人。”
黄三爷哼了一声：“小斋，把爷的书拿来，今日天儿好，爷我就坐这儿看书了。”
第十二章
【清平乐】门庭初扫，满园牡丹闹。裁芳春风心头撩，朵朵繁华样貌。
离岸抚柳斜眺，垂目杏眼含笑。花红曲宴流觞，恰恰风流年少。
熬到日头偏西，黄三爷换了身芽白的衫子，摇着扇子下了船。百里亮跟在斜后半步，一身浅紫的绸子，印着霞光很是惹眼。正低声说着甚麽，黄三爷挑着眉毛低低的笑。王涵把玩着衣带子上的穗儿，摇摇晃晃跟在后头儿。
紫陌立在船头望着，颇有些担忧：“不跟着……真的成麽？”
小斋嘴角咬着巾子：“这……我可说不好。爷发话儿叫别跟着，我们哪儿敢啊。”
紫陌摇摇头：“爷的功夫是好的，可惜心肠软些，下不得狠手。百里先生是个有耐心的，不是吃亏的主儿。倒是那个王公子……”
“王公子又如何？难不成爷还把他卖了？”小斋说得自个儿也笑了。
紫陌面色一变，摇头叹气：“爷是不会卖他，百里先生……可就保不齐了。”
“啊？”小斋瞪圆了眼睛，说不出一个字来。
王涵一路上心花怒放，想着居然有一日能如此招摇的逛红灯区，嘴角差点儿翘上了天。手里捏着衣带把玩，心里盘算着进门先说“来人呐”，然后神气活现喊一嗓子“快把最漂亮的姑娘都叫出来”。光是这麽想的，就叫人心里痒痒。忍不住笑出声儿来。
百里亮瞅他一眼：“没事儿吧？”
黄三爷摇着扇子：“少见多怪罢了。”
百里亮轻轻一笑：“久不与三爷同游，亮倒忐忑不安。”
黄三爷收起扇子来：“亮兄会忐忑？那我倒要小心。”
百里亮啊呀一声：“三爷这话折杀我也。”
“得了得了，亮兄就别惺惺作态了。”黄三爷瞅他一眼，“江南是你的地盘，今儿要领我去哪儿啊？”
百里亮呵呵的笑：“三爷的脾气秉性，亮还不晓得麽？这可是花了心思的，爷定是满意。”
黄三爷挑挑眉毛：“花了心思？那我可更不敢去了。”
百里亮拉拉袖子：“说请喝花酒，是爷的主意，莫非今儿要打嘴不成？”
黄三爷哼了一声：“说不过你，走吧。”
百里亮眼睛一眨：“三爷服输了？真是难得。”
“想留着等回子逗姑娘，谁跟你废话。”黄三爷拉拉发梢，捏着扇子负手前行。
百里亮走了两步，突又回过头来：“王公子，还不走麽？”
王涵猛地清醒过来，擦擦嘴角的口水：“走，走，快走啊——”竟小跑起来，冲到前头儿。
黄三爷微微一愣，忍不住也就笑了。
稍顷立在个三进的宅子前，红红绿绿，莺莺燕燕，脂粉酒香，熏出一片景致。
“上头儿写的啥？”
百里亮呵呵一笑：“丽春院。”
王涵跳到一边儿，抬头看看牌匾：“靠！走哪儿都是丽春院啊？”
黄三爷一愣：“嗯？”
“你确定这里不是扬州？”王涵回过头来，伸手指着里头儿迎出来的姑娘。
百里亮耸耸肩：“这儿是湄洲。”
“公子可来了，叫我们姑娘好等。”
黄三爷打量了一眼，清清秀秀十二三的年纪，浑是可人，也就笑了：“累你们姑娘久候，这厢赔礼了。”
“不是扬州？那怎麽搞出个丽春院啦？”王涵退了一步，挥手拦开上来扶他的小姑娘，“你多大，这麽年轻就不学好？我可从来不对未成年人出手啊！”
那小姑娘愣了片刻方笑道：“这位公子误会了，我只是个丫头儿，姑娘在里头儿候着呢。”
“姑娘？丽春院的姑娘？”王涵吼了一声，“我还不想听韦小宝他妈唱十八摸。”
黄三爷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忙忍了回去，扇子遮着半个脸，身子尤自抖个不停。
百里亮脸色好不到哪儿去，抽着嘴角道：“王公子……的癖好，还真是，真是直接啊……”
那小姑娘早臊红了脸，讪讪的退开一步：“几位爷……”
黄三爷好容易止了笑：“说笑罢了，不妨事儿的。有劳前头儿引路吧。”
小姑娘这才往前带路，不时回头望来，眼睛里将信将疑。只管偷偷溜着王涵。
王涵悄悄拉了黄三爷的袖子：“你说这个小姑娘不是看上我了吧？”
“有这事儿？”黄三爷斜着眼睛瞅他。
王涵指着他周身道：“华服，扇子，银票，花花公子。”就又指着自个儿鼻子，“英俊，气质，风度，新好男人。”
百里亮勉强忍着笑：“王公子总是有话儿说。”
黄三爷懒得理他：“少给我丢人现眼。”
王涵哼了一声：“我丢人？那你呢？”
“看你丢人。”黄三爷摇着扇子走前头儿了。
“在下同看。”百里亮一笑，跟紧了一步。
王涵歪着脖子哼一声：“嫉妒，绝对的嫉妒。”
绕过二门就是里院儿。三条鹅卵石的小路蜿蜒开去，小姑娘引了往左侧行，夹道儿是满满的柳树，绿油油的叶子泛着新鲜，伸到尽头那处小院儿，还望得见媚眼儿似的叶子。
王涵立在屋外上下打量，数了数门楣上的字儿，三个。又数了数两侧的，一边儿七个，一边儿八个，不由咦了一声。
小姑娘上前行了礼：“我家姑娘的规矩，此为第一题，三位公子请了。”
黄三爷瞅了一眼，将前脚踏进门，后脚留在外头儿，含笑稽首。小姑娘点头一笑：“然。”
“这就开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