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无我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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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无我嬴-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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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帷帐,琉璃卧榻,错金宝鼎,锦绣坐席。就同他喜欢听各国朝拜他时口中所念的虚伪的贺词是一个道理。
  “你多心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言。”被称为魏姬的少女魏国习惯性地撇了撇嘴,否定他道。她弄着自己妃色的修长光润的指甲,看起来很不高兴:“我迢迢地来这儿,当然是有要事欲相商————你能坐直点吗?”她遽然快速尖锐地道,似是无法忍受,却又自觉失言,便掉过首去,岔开了话题:“这事儿我觉得还是当面问你好,”她将手搁在膝头:“怎么让我和韩劲去南边对付兄长,你想好没有?”
  “我既会发书信给你,自然是都安排好了,你真是太费周折。”被她这么一问,嬴秦未免有些不快。他倚着那雕卷云龙纹的象牙床柱,一边当着她的面将沾满污浊液体的丝帛从肩膀的患口处拆下来,一边冷冷地答道。期年已过,上次肥累之战残留在他身上的伤,如今似乎长好了大半,就连嬴赵的那一箭,也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口子,结了深褐色的痂。
  “此番伐赵,必要求胜,我早有绸缪:我们分兵两路,你与韩劲率兵,北渡漳水,出击赵国南部的赵长城,进迫袭扰邯/郸。我会派部分秦军与你们同行。”
  他命令说,费力地将新的一卷丝帛缠上肩膀。嬴赵的伤应该是再也长不好了,他缠着缠着,脑中忽地出现了这么一个奇异的念头,浮光掠影般地,一闪而过了。
  魏姬点点头,便在旁边无动于衷地看着他将丝帛绑好又崩开,单手打结极为吃力,她瞧着,竟连一分上前动手帮忙的意思也没有。“你怎么不叫医士?”片刻,她倏然出声道,却仅仅是这么问,嘟着嘴,有些无聊地凝视着嬴秦。
  嬴秦稍稍偏过首去,很不情愿地避开了少女的目光。“没必要,”他漠然地答。“我不愿让他们看见我的伤口。”
  魏姬露出了奇怪的神情,她撇了撇嘴,但没有再接话,仅是低头重新看着自己的指甲。殿内一时陷入沉静。一旁的长柄彩绘鸟纹陶灯内,燃焦的烛花结得很高,在空气中轻微地爆裂开来,哔剥作响。
  “只要按你说的做,你就会放过我们么?”过了一会儿,少女又忽地有些可怜地尖声这么开口,打破了岑寂。她的睫羽长而微翘,说着话的时候如同蝶翼一般微微扑闪,在灯光下染上了一层蜜色。
  她仿佛对他英明的兵力部署和他身上的伤都不怎么感兴趣,这个问题让嬴秦十分不悦。他蹙起眉,伸手去勾住少女的下巴,生着僵硬厚茧的指腹来回抚摩她光洁的肌肤,沉声警告道:“别说得跟我威胁你似地,我不喜欢你这样。”
  冰凉的、不动声色的恐吓。
  “哪有?”她平静地辩白道,挣脱他,垂下眼去。“大国威武,我魏氏自请为臣。”她声调冰冷地这么说,低头看着自己的衣结,睫羽略略地颤抖着。
  嬴秦却闷声笑了起来,他终于将包扎伤口的丝帛打好结,系紧了,便又道:“莫非你自己就不想这么做?伐赵对你本是有好处的————你不是想活下去么。”他挑挑眉,幽幽地道:“活下去需要土地,你魏国的土地没有了,自然只能从他那里获取。你那兄长同你一个姓嬴一个姓姬,你也不需要像往日那样怜惜舍不得他。”
  “我怜惜他?”少女却猛地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决绝地否定了这个说法,“没什么可怜惜的。嬴姓与嬴姓尚是这样,何况我们异姓呢。”她意味深长地道,姿态优雅地伸手理了理头上的簪子,指尖滑过其上绍缭的银流苏。“我只是在害怕,”她毫不掩饰地道,扬起下巴,那双细长的眸子眼角稍稍斜挑,侧侧上牵,用周地的胭脂搽成艳丽的浅紫,在蜜色的灯火下显得分外妖娆。
  赤色,她周身的赤色鲜艳且凛冽,华贵一如当年,那个领十二诸侯而朝天子,贤能威势天下无匹的华夏之王。“我只是在害怕,”她有些神经质地轻轻说:“我害怕,为什么我的土地会没有了。它们现在在谁手上?对付完兄长之后,我便会落得和兄长一样的下场吗?”
  “为什么?”男人闻得此言,兴味盎然地地眯起眼,冷笑一声:“这都要怪你,怪你本身懦弱无能,你的确愚蠢得很可怕。”他轻藐地说,“你们一直想不清楚,其实你们是自己毁掉了自己,自己为自己铺设好了结局。”
  “难道你不觉得你自己也太可怕了么!”无言以对,少女愣了一会,才不可置信地急切地问,她蓦地激动起来,语调益发尖锐,将那闷在心中多时的疑虑也一并吐出:“我们还会失去更多吗?你不满足于现在的地位吗?兄长,我们,都不会再同你争霸了,嬴秦,你到底还要做什么?”
  她的言语中含着无尽的绝望,然嬴秦懒得理会,他只是十分无趣地直起身来,打了个哈欠。“我要为天下黎民们永远地结束战争。”他再次冷笑着道,睥睨着面前这个他认为有些可笑的少女,披在肩头的玄狐狐裘滑落,露出半敞的私衣,其内是,满布伤痕的躯体。
  “真正可怕的是现在这种变幻频仍的局面,”他靠拢来,的声音里有着冰冷的狂热:“只有毁掉它才能获得光明,我要重建一个纯净的,伟大的,法律严明的稳定的时代,把全天下那些愚蠢的人们从泥沼内拯救出来,现在仅是暂时花点代价,你就被吓成这样子了。”他说着,神情阴鸷,探身渐渐凑近了对面的魏姬,恻恻地问道:“难道你觉得不该这么做?”
  魏姬睁大眼,瞬间像是被击溃了,那双细长而艳丽的眸子直直地瞅着他,她的发髻上插着透雕龙凤的玉篦,梳得整整齐齐,看上去就让人有一种将其破坏掉的冲动。“可是,”她异常虚弱地颤着声说,声音清脆甘凉,“可是你想到没有呢?我们的人民,他们根本不愿接受你的统治,你办不到的。”
  “我东面的藩臣。”嬴秦向她伸出手去,勾起她脸侧的一丝鬓发,“难道你们就是真的愿意伏于我的座下吗?”他压低声,冷冷地道,“你要明白,那些愚民的想法和你现在不敬的问题一样根本不值得考虑。力量,”他说,“绝对的力量会让你们闭嘴,噤若寒蝉,变得像一件玩物一样乖巧。”
  他说着,就真是像在对待一件玩物般,抚过少女的眼角,赵魏韩三家皆出于晋,尤其是魏,承晋正统而尚红,因此就连那双丹凤眼,也竟有三分相似。
  他想着,手向下,轻轻地捏住了她的脖颈。
  能够致命的一扼。魏姬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任凭他旋即就抬手卸掉了自己头上戴着的琉璃银花钿,水碧玉步摇,冰凉的指尖拂过那束衣的绸带,她忽地将脸凑近了,睁大眼睛,仿佛要看清楚他的容貌似地,这不近人情的,锦衣狐裘的终南君子啊————
  “那么你的意思是,不管怎样,你都不会放过我们了?”
  描金的黑色衣带被松开,褪下的赤色礼服在青铜错金的几案上铺摊开来,柔软的、尚存着少女体温的丝绸覆上了坚硬的、冰冷的饕餮纹雕花。面前只穿着白绢亵衣的跪姿的少女抬起眼来看他,突然喃喃地如此问道。
  这个长夜不能被浪费,他早就在这么想了。嬴秦有些不耐烦地扯开魏姬身上系着的绳结,而后伸手抽掉了插在她发髻上的那支嵌珠玳瑁簪,随手一扔,精巧的饰物跌落在地时发出轻微的声响,滚了几圈才终于停下。魏姬乌黑的长发立即瀑布一样垂散纷披下来,掩在她雪白的、散发着热气的躯体上。
  “那要看,你是不是还能够胜过你那个兄长。”
  他生硬地、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道,随即近乎粗暴地一把扯过她的长发将她拉近,堵住了她的嘴。少女的唇舌温暖而柔软,“你不用骗我,”一吻过后他听见她微微喘息着道,“我什么都知道,若是我们真赢了这一仗,你必将继续入侵邯郸,杀了兄长。”
  “兄长死了,那你留着我们,又还有什么用呢?”
  


☆、【六】

  赵王迁四年,秦卷土重来,再次伐赵。其兵分为两路,嬴秦所随的那一路主力由上党出井陉,向北而进。另一路随韩魏直奔邯郸南。兵行神速,主力不多时就快进到番吾,赵王遂命武安君李牧领军抗击。
  番吾位于邯郸北面,位扼危要,横着绵延迤逦不绝的赵长城,多山而势险。紫塞风寒黄沙茫茫,层峦叠嶂陡峻巍拔,峰峰皆直冲九霄,地势易守难攻。因此嬴秦特意增加兵力,携了数十万大军,旌旗蔽日刀戟横空,一路直扑至赵长城脚下,准备进犯邯郸,同南路军一块,将赵的土地截为两半。
  高台之上警报用的烽火燃起,狼烟袅袅腾腾,那点鲜艳的火焰在广阔无尽的、阴沉的苍穹之下,瑟瑟地颤抖着,朔风刮过,令人没有一点儿暖意。
  武安君李牧订下战略,先集中兵力,击退北路秦主力军,于是就将赵营扎在番吾附近。日日派兵去侦察嬴秦的动静。
  侦查的斥兵来报秦军靠近的消息时嬴赵正坐在军帐内,百无聊赖地抚弄着随军带来的五弦瑶琴。那琴琴身漆成青色,首端雕刻流云,遍体镶嵌珠玑美玉,材质做工俱佳,随手拨来铿铿作响,其声穿云裂石,清越非常。
  “殿下!秦军就要到番吾了!是否像上次一样开始在这儿筑堡垒防守?”
  从斥兵那儿得到消息,年轻的副将赵葱跪在地上,满脸焦灼,语速急促,话音中难掩慌乱之意,可还残着一点儿希望。上次的胜利毕竟都给每个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映像,这次只要也防守好,就必会像上次一样,教那秦军没有一丝可乘之机的吧……
  嬴赵听了,却只是哦了一声,弯眉笑起来。“不用筑堡垒,你们也没必要担心。”他停下弹琴的手,笑着道,霍然起身,那袭宽大的、绘着青色繁缛图样的白色深衣,花纹细密的长裾拖曳至地。“上次的计策已经不能再用了,武安君料事如神,早就给我出了更好的主意,这一回,我们要速战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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