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小山心底一惊,抬手便挥出原本搭在肩上的长抹布,软嗒嗒的布料如同灵蛇一般缠上苏叔阳的长剑。他手臂一收,竟是想把剑从对方手中夺走。
“哼。”苏叔阳心底冷笑一声,顺势跃到晏小山的身旁,左掌拍向他的胸口。
晏小山避之不及,只得生生受了这一掌。两人一触即分,晏小山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大步,勉强稳住身体,眼睛却盯着如同一只展翅的飞鸟翩然落在地上的苏叔阳,近乎着迷地感慨道:“果然是雁荡决的传人啊……”
苏叔阳只觉得胸口一阵血气上涌,眼睛近乎看不清就站在不远处的晏小山:“你到底想做什么?”
“啊,师兄与我说江湖中难得有值得交手的人,苏教主就是其中之一。既然机会难得,我自然要把握住了。”小山理了理头发,“果然受教了。”
他朝苏叔阳躬身行了个礼:“此时安阳城无人把守,苏教主趁早离开吧。”说完,转身便跃上附近的围墙,很快便消失在屋顶之上。
28。
苏叔阳以剑支撑着身体,看着晏小山走远。少年已经从地上爬起身来,手脚并用地朝他站立的地方跑去。
苏叔阳看了一眼狼狈的少年,卸去易容的面容上沾染上了少许血液,身上的衣衫略微凌乱,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是被惊吓到了。
“你……”他一句话没说完,只觉得胸口有一股腥甜的液体上涌。苏叔阳喉头一紧,只看见一小口鲜血从自己口中吐出,落在地上,溅出一朵红艳的血花。
少年原本想扑到他的怀里,此刻却停在他身前两步,一动也不敢动。他虽不懂很多事情,但是依然惧怕着苏叔阳嘴角边那一条歪歪曲曲、缓缓流下而成的血痕。
他只觉得那是危险的东西。
苏叔阳大约是想张口安慰他,可是却不出任何声音来了。他眼前一片模糊,头也是晕晕沉沉的,只觉得身体极度疲惫,恨不得立刻瘫倒在地上。
“快走……”他闭上眼睛,将长剑插回剑鞘,拉过少年,两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城门跑去。
青石街上空无一人,漆黑的夜色沉沉压在头顶,让人心底不禁冒出一股莫名的寒意与恐惧。
大街的尽头便是安阳城的城门,苏叔阳原本还以为又要杀几个人才得以出城,等到了近处才发现,那城门居然没有关上——荒诞地留出一条供人通行的小缝,而两旁并无把守的士兵。
这是……若换作平时,苏叔阳大概还要思考一下会不会是个陷阱,然而此刻他甚至都未停留,便拉着少年出了城。
作为一个陷阱,它也太过美妙了一些,而苏叔阳几乎不再具有思考的能力。
呼……城外小树林里的空气带着夜晚特有的凉意和清爽,月亮遥遥地挂在远方,苏叔阳紧绷的神经一松懈,腿一软整个人便栽倒在松软的落叶堆上。
少年一直被他扯着袖子,如此一来也跟着摔倒。两个人就这么傻傻地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中那一轮月亮,苏叔阳不说话,一时间就沉默了下来。
直到他突然笑了起来,从抑制不住的轻笑到最后的放声大笑,惊起了树上一只困倦的飞鸟。
苏叔阳翻了个身,撑起手臂压在仰躺着的少年的上方,“那么,你受没受伤?”
他的视线落在少年的脸上,并没有期许自己能够听到回答。少年的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精神还算好,一脸懵懂给苏叔阳打量。
视线顺着少年的额头滑落到他的眼睛再到他柔软的唇,复又看向他的眼眸,苏叔阳这才发现少年正在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
两个人视线柔柔地纠缠在一起。苏叔阳凝望着少年灰色的眸子,那是一双总是带着点水光的眼睛,干净而清澈,拥有本不该属于他的纯粹。
也许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喜悦,又或是月光太美、气氛正好,呼吸交缠着,苏叔阳总觉得自己心间多一点微酸、亦或是柔软的情绪。几乎是不禁思考的,他略微低下了头,吻住了少年。
两个人安静地拥抱在一起,感受彼此的温度,轻轻啃咬着少年的唇,舌尖互相追逐舔舐,将口中血的味道分享。苏叔阳的手抚上少年的脸庞,脑海中想要将对方吞噬的想法疯狂滋长。
灵魂战栗着发出哀鸣,为什么不拥有他呢?他们只剩下对方了。
少年不会拒绝的。他如何拒绝呢?他甚至不懂得……
直到细小的呜咽打断了苏叔阳的动作,他才猛然回过神来,狼狈而惊恐地爬起身,背对着少年,大口地喘起气来。
他在想什么?
苏叔阳略微有一些崩溃,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哪里出错了?还是谁做错了?
少年缓缓从落叶堆上坐起。他有些困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懂他为什么离开,又为什么看起来是那样悲哀。
他伸出手扯住苏叔阳的衣角,用力拽了拽,因为亲吻而红润的唇张开,但是只能发出轻微的“啊……”的声音。
苏叔阳侧过头,他不敢看少年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我们走吧。”
29。
小树林的尽头是一堵围墙。苏叔阳绕着它走了几十步,寻到了农庄的大门。
看着似曾相识的木门,苏叔阳突然想起自己是来过的,进城之前偷摸进去拿了不少东西,不过留了银子,虽然没经过主人同意。
不知道这家人生活得如何?也许没什么变化吧,这才短短几天罢了。
苏叔阳很想走进去歇一歇,但是想到自己浑身鲜血,只怕没有人敢……
等等,这门……为什么没有关上?
苏叔阳的视线落在两扇门板间的那一小条缝隙上,好像下一秒变会有什么东西从那里涌出。
少年本来远远地跟在后面,这会儿却凑上来和苏叔阳一起盯着那门缝看。他偷偷瞧了一眼苏叔阳凝重的脸色,然后伸手推了一下大门。
随着“嘎吱”一声,苏叔阳下意识便拉着少年躲到门边,等了好几秒,却发现门内毫无动静。
四周依然是死一般的寂静,甚至最初那一声刺耳的“嘎吱”声,都成了幻觉。
苏叔阳一时间愣在原地,他一步一步跨进大门,将整个农庄都走了一遍,一个虽不清晰但已明确的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整个农庄都是空的,原先住着人的房间的门或是敞开或是微合,桌上的书、砚台里的墨,铜镜前的散乱的首饰,八仙桌上的冷茶,好似它们的主人只是暂时出门,很快便会回来。
——也许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
自己并没有杀他们。苏叔阳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手,虽然沾满了鲜血,但是没有一点一滴是属于这个农庄里的人们的。
——也许并非如此。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自己可是十恶不赦的魔教教主,杀人如麻才算合格吧。这一点点血,还会让他害怕?果然身体受伤了,心智也会变得软弱。
苏叔阳微微一笑,他还要怎么办呢?
于是一个晚上没有合眼的苏叔阳决定找个床铺先睡上一觉。尽管胸口内的疼痛让他根本无法入眠,但还是强迫自己休息得舒服一点。
说不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抓紧时间好好享受。
少年被他丢尽了另一间卧室。此刻的苏叔阳不是很想看见少年那张赏心悦目的脸,而且少年只要进了一间房间,就绝对不会自己出来——他似乎很害怕靠近房门。
等到第二天天光微亮的时候,苏叔阳睁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决定好好搜索这个农庄,把里面可以搜刮走的东西都拿走,好应付后面的逃亡。
此地不宜久留,只怕安阳城中过一会儿要翻天了。
少年被他从被窝里刨了出来。可能是因为一个人睡的缘故,他将自己蜷缩成了一个球,缩在被子里。
两个人手牵手,像是逛花园一般将空荡荡的农庄走了一遍。没什么可看的景色,也没有值得看上眼的宝贝,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此也等到了太阳完全升起,他们才来到最后一间书房门口。
苏叔阳将少年丢在门口,独自跨进了这个位于后园的书房。本来的主人应该也很少使用它,大部分的东西上都堆满了一层灰尘。
浏览过一遍书架,他在陈旧书案上找到了一些纸和一支毛笔,甚至还有半砚没干透的墨。
苏叔阳突然起了要教少年写字的兴致。这是个很不错的主意,特别是——如果对方真的是顾家的人的话。
他一直不愿意去想这个问题,哪怕少年是一个什么事情也不懂的傻子,他仍然不愿意去少年到底是顾家的什么人。
但是无论如何,少年没疯之前必然是学读书写字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写一手好字呢?
苏叔阳抬起头,少年正蹲在门口看蚂蚁搬家。暖暖的阳光笼罩在他单薄的背上,裹在他身上的软薄衣衫像是化作了透明的蝉翼。
他脸上的没有什么额外的表情,只有不能再淡然的平静,可是苏叔阳却油然地感到从心底泛起的愉悦。
“喂,你过来。”他朝少年喊道,“我教你一个有趣的东西好不好?”
少年站起身来,慢吞吞地朝苏叔阳走来。他听不太懂苏叔阳的话,却能辨别他的声音和语气。他知晓对方在喊他过去,虽然不明白苏叔阳想做什么,但他仍然乖乖地挪了过去。
苏叔阳把笔塞进他的手里,又把他整个人按在那张破旧不堪的椅子上。“啪”地将一张纸拍在少年的面前,苏叔阳本想毫不客气地命令他,话到口边却变成了轻柔的语气:“会吗?”
少年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笔。
苏叔阳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语气却莫名有些高兴起来:“不会写字了?那我教……”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苏叔阳,还没等他动作,就已经抓着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起来了。
苏叔阳的手僵在半空中,虽然他知道没有第三个人看着,但是还是觉得莫名地尴尬。
可是哪怕少年连抓笔的姿势都不对,但是他确实在纸上写了什么,而不只是单纯的乱涂乱画。他写完了以后把笔放下,甚至还知道搭在砚台边上。
苏叔阳将少年面前那张留了他“墨宝”的纸抽走,才发现上面写的是三个字。
顾之川。
“顾之川……”苏叔阳喃喃念道,“顾……”
他蓦然瞪大了眼睛,视线慌忙乱在低着头发呆的少年身上。
少年是顾家人,那么顾之川……
苏叔阳又看向手中的那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