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知道国君怎么想?,会不会先派使节们出去?”颜瑕自然地接过妹妹递来的漆碗,喝了一大口,“咳咳……颜简璧你……”
“阿兄怎么了?”颜简璧担忧地看着他。
颜瑕忙不迭地摇着头:“没,没什么……”
加了这么多盐,果然是刚才说了那句“七年未嫁”的原因!颜瑕此刻什么也不敢多说,唯恐妹妹再下什么“毒手”。
颜简璧忧心忡忡道:“楚相的事情发生之后的第二日就有了朝事,之后父亲本该很忙碌,却好些天未曾入宫,今日才又匆忙去了,不知国君是不是……”
谢扬道:“颜姑娘多虑了,国君前几日病了。”
“他病了?!怎么回事?”颜瑕愕然道,“难道是因为……我听说,听说他割了楚偃的脑袋去祖庙了?不会是真的被什么给魇了吧!”
颜简璧有些轻蔑地笑了一声。
颜瑕尴尬道:“楚偃不会对国君怎么样的……哈哈哈哈……”
谢扬叹了口气:“我适才经过相府……”
他不说话了,却转头凝望着落在前院中的,干净而澄澈的日光,那些光芒犹如淬火时喷溅出的无数火星,亮得刺眼。
颜瑕兄妹面面相觑,简璧手里的小案,不分明地抖了一抖。
“谢将军?”姚光见到谢扬入宫,连忙收了剑跑到他的面前,“国君正在和宫婢说话呢。谢将军等等?”说罢,扭头吩咐一位宫婢去通报了。
谢扬笑道:“是。国君这几日很忙吧?”
姚光皱着眉头地接话道:“国君不肯再立新相,原本楚相要做的事如今堆到国君身上来,自然忙不过来,而且国君前几日不是病了么……又不肯我贸然替他办事,凡是奏报必定自己看过一遍之后才给我……不过应该会好吧,虽然没有新相,但掾属们都留下来了,过几日全安排好了大概就没事了。”
他不确定地说着,想了想,又开口道:“谢将军,我……我总觉得国君如今信不过别人了……当然,他还是相信我的!”
谢扬笑道:“国君当然信任世子了。对了,世子这么多年有没有回去过?”
“回父亲的采邑么?”姚光说起“父亲”二字有些生硬,他摇摇头道,“没再回去了。国君有说过,可我不想回去……父亲那里有我的众位姊妹和弟弟们,可国君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了,我想待在国君这里。”
“如今二楚已除……”
“可国君还是一个人啊!”
“……也是。”谢扬微笑道。
“谢将军,国君有请。”
姚光见谢扬要随宫婢走了,说道:“谢将军一会儿可否来看我练剑?”
谢扬点头道:“诺。”
谢扬远远看见姚铮正在一棵花树下和一位看上去有点儿眼熟的宫婢说话。
那宫婢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此刻正失礼地与姚铮对面而立,听到对方说了什么,然后她便微微笑起来,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纯真意味,朝姚铮摇了摇头,又说了几句话。
姚铮便也笑起来,因为淋雨风寒而染上红晕的颧骨此时更添了霞色,头顶的枝桠垂了繁密的白色簌簌花朵,半透明地映着日光,使他的面目看起来比平日柔和了不少,他点了点头,似在做一个承诺。
宫婢便道了礼,转身离开时才看见了站在远处的谢扬,连忙施礼道:“谢将军。”
姚铮侧过头,挑眉看着走过来的谢扬,他带着点惊讶地问道:“你今日不是去见阿瑕了么,这么快回来?”
他依稀记得简璧曾经许多次在随颜共华入宫的时候提起谢扬的事——姚铮其实听得出简璧语调里难得的温软意味,虽然听久了总有点不舒服,偶尔也嗤笑:“战场的事,是你这样的小姑娘懂得的?”颜简璧便反驳道:“反正国君也不见得懂。”颜简璧说得很对,姚铮只是觉得莫名的不舒服而已。
“国君?”谢扬瞅着正在愣怔的姚铮,直到对方“嗯”了一声,他才继续说道,“没什么事,说了几句话便回来了。”
姚铮瞥了他一眼:“寡人没问你去那里做什么。”
谢扬笑起来,道:“是。不过颜将军和小臣说起夷姑湖的事,小臣以为此事还是要跟国君说一说。”
“哦?”
谢扬便将今日颜瑕所说的与姚铮讲了,没想到姚铮听完了的第一句居然是“这不像阿瑕能想出来的,恐怕是谁假借他的口想告诉你的吧。”
谢扬一怔,继而笑道:“国君为什么会这样想?”
姚铮不屑地笑着:“阿瑕是什么样的人寡人还会不知道,何况他小时候连寡人的东西都敢伸手抢,一点眼色也没有,他能想到夷姑湖里有鱼也就差不多了!”
谢扬“噗嗤”笑出声来,又想想颜错的事儿,点头道:“国君说的没错……这话是颜姑娘说的。”
“又是简璧?”姚铮隐约感到内心想问谢扬些什么,却不知自己究竟要问什么,又唯恐谢扬继续颜简璧这个话题,连忙道,“你……相府那里不能再住人了——寡人想着新建也来不及,正好前几日城中有人要卖一座院落……”
“小臣明白了。”谢扬微笑着,“多谢国君。”
“你哪里明白了?连客卿都会安排居所的,你自然该有,谢寡人做什么。”姚铮半是分辩半是解释地说道。
“嗯。”谢扬笑眯眯地点着头。
姚铮心中再一次肯定谢扬没有明白,他也不想越描越黑,便撇开话题道:“那位宫婢叫淳于声,是淳于卫尉的幼妹。刚才寡人问她要不要做君夫人……没想到,寡人要用当年楚椒用的法子来表示所谓的‘谢意’了。你那时候说的没错,这就是做一个国君要做的——其实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或者愿意不愿意,只是没有什么可以赐予了,金钱和荣耀,总会一朝倾圮,也许君夫人什么的还稳固一些……至少算得上国君的承诺。”
谢扬看他慢慢地低下头,仿佛在叙述一个不安又沉重的事实,自己的心也渐渐沉重起来。
“不过,淳于声没有答应。”姚铮微笑着叹了口气,“她说不想在这里待着,再多的富贵尊荣只要遇到这座宫闱,就变成废墟了。所以你也不要在这里多待下去,久了之后变成陶俑可不好……”他这样微笑地说着,头顶的白色花朵沉沉地坠着,散发出淡雅轻匀的香气,缓缓向四周氤氲开去。
“这里不是有国君吗?有国君在,就不是废墟。”
谢扬笑着,伸手将姚铮露在衣袖外的半截手指如那个雨夜时一般握住了,姚铮扭头拽了拽自己热得发烫的手,终究还是没有抽出来。
他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沉默着,清晰地听见了树荫里群鸟唼喋之声,穿花织影,好不热闹。
至少在此刻,姚铮和谢扬都如此地肯定着,未来将一点一点地褪尽旧日的晦暗与阴霾,一点一点变得如当下的日色似的光明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这年初秋的盈许城显得分外热闹,人们都在谈论着这几个月以来各国使者纷纷驱赶着华丽又高大的驷车前来的情形,甚至开始渐渐遗忘了孟夏时候关于楚偃的那一场看上去毫无声息却带给每一个人不小冲击的波折。
是的,孟夏的故事真的已经被一场又一场的雷雨冲刷干净,就连原先的相府也被人买下,成了如今的馆驿客舍,挑在半空中的桐油漆风灯上,写着“宣畅”二字。每每到了傍晚就被点燃,桐油浸的灯纱在灯火中流动着暄暖的光泽。宣畅馆驿的主人本是盈许行商,往于柴随各国,竟不知从何处学得了一手酿酒的好本事,这十多年来也赚足了银钱,便回到恒都盈许,开了这家馆驿,名声随着酒香在城中迅速地传开来了,不但是来到盈许的商贾,就连各国的使臣,也有来到宣畅喝酒的,这下子,原本就热闹的宣畅便更加声名远播了。
而此刻临近夜晚,暮色将天穹洇成浅淡的紫红颜色,霞光已经褪了大半,宛如盛放后微蔫的花瓣,盈许的主道上人潮如织,举袂如云,大有难以旋踵之势。
“简璧,你不能走得慢些吗……”颜瑕将差点湮没在人群里的妹妹拉回身边,不满地说道,“冲来撞去的,不就是打一坛酒么,你到底着急什么啊!况且家里不是有自酿的酒吗,以往我都是喝那个,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那怎么会一样,明日是谢将军要来,你和他不能比。”颜简璧睨了颜瑕一眼,反驳道,“总之是用我的钱,而且明日阿兄想喝酒不也可以蹭去半坛么——喝酒的时候都不说什么,打酒的时候话却这么多。”她这样说着,发髻上的一对新磨的玳瑁簪子在灯火中尤为显眼。
颜瑕被她驳得张口结舌,半晌之后愤愤地“哼”了一声,说道:“谢扬那么好,你刚快让父亲替你射一双大雁送过去好了!虽然都是男方登门来送见面礼,不过你如此着急就只好这样办了——其实不用什么大雁,你都不是及笄小姑娘了,随便到湖里捉一对野鸭子就成了吧。”
“阿兄,你再这样和我开玩笑,过几天随国君去园囿的时候,我说不准拿着弓箭就真的射中什么了……”
“简璧小心!”颜瑕用余光瞄到一旁的岔道上冲出了一辆疾驰如飞的大车,驭手似乎全然没有料到这条路上如此拥挤,却连拉扯缰绳也来不及了,眼看就要撞上道口的简璧,颜瑕连忙奋力一扯,两人闪到一边,马车贴着拐角的砖墙就要向人群而去。
颜瑕一边护着简璧,一边用力吹了个急促响亮的唿哨。
马车终于在道口停住了。
“盈许城是恒国国都!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是由着你横冲直撞的地方吗?!”颜瑕撇下简璧走上前去对驭手吼道。
被眼前这一幕吓得半天目瞪口呆的驭手此刻终于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下车行礼道:“对不住对不住……小的突然驭这空车,不提防就快了,多谢兄弟搭救,否则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