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成彷佛看透了鲁克的心思,他随手拿起一把狭长的菜刀,一本正经地说:「根据我的经验,生的血肉远不及熟食来得美味可口、易于消化,而且营养丰富。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还有妖怪热衷于茹毛饮血,始终不愿意接受人类发明的新事物:火,烹饪,调料,美酒——他们错过了多么美妙的享受呀!」说着,他从尸体上割下一薄片肉来,轻轻巧巧放在了烤盘上。
涂凤夹起肉,翻来覆去烤了几秒钟,沾了一些不知名的调料,放在鲁克的面前,用一种蛊惑的声音说:「趁热尝尝看,没有比这味道更好的了!」
鲁克从来没有吃过人,也没有见过吃人,他从书籍里唯一得到的信息就是,古代闹饥荒,人民「易子而食」,至于怎么个「易子而食」法,他无法想象。
烧?煮?蒸?炸?还是生吞活咽?现在杨天成给了他一个尝试的机会,他犹豫了一下,人类的道德退居幕后,好奇心和半妖人的本能占了上风——他并没有「残忍」地吞噬自己的族人,人类只是一种新奇的食物而已,只尝一口,下不为例。
他用筷子夹起人肉,慢慢放进嘴巴里,细细咀嚼着品尝滋味。
一切食物都只是载体,它们通过不同的感官传递复杂的信息,刺激脑神经释放出快感。这种信息包含了四个方面:视觉、嗅觉、味觉和触觉。从一般意义上讲,美味的食物要求色香味俱全,杨天成和涂凤共同合作烹饪出的人肉不光包括了这三个方面,而且肉质给予舌头牙齿的触觉很好,不老不烂,稍微有点韧劲,有嚼头,再配上适合的酱料,这道菜简直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鲁克放下筷子,由衷地说:「这的确是难得的美味,但是我有一个疑问,如果用猪肉或者牛肉来烧烤的话,是不是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呢?」
杨天成知道他还不习惯吃人,所有的树妖都是这样的,他们更喜欢充足的阳光、雨露和一堆腐烂的牛粪。
他宽容地笑着说:「我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妖怪,人肉对我们来说是至高无上的美味,它比猪肉或者牛肉更能引起精神上的愉悦——我是不是说得太高深了?呵呵!简单地说我们痛恨这个种族,他们用科技和工业破坏了这个世界,吃他们的肉有一种特别的快乐,这一点你是无法理解的!
「你只是一个年轻的树妖,没有经历过五十年前的那场战争,更没有被囚禁在黄泉下整整一千年!」杨天成的声音变得低沉,充满了痛苦,「那里寒冷,漆黑,没有光和热,没有希望,等待我们的是痛苦和死亡!就算是法力高强的大妖怪,又能活几个一千年?」
杨天成的话引起了共鸣,包闰年、年北桥、赵珲春他们一个个沉默下来,低头不语。
鲁克有些茫然,他热爱人类的生活和文化,他不明白这个罪恶的种族为什么能发展出如此绚烂的文明之花。
「好了,不说这些煞风景的话题,尽情享受我们的美食吧!」杨天成飞快地运作着手里的菜刀,把一片片薄得近乎透明的人肉从尸体上削下来,每一片都有皮有肉有筋有血,他的动作娴熟,优雅,简练,不带一丝血腥,就像在做精密的外科手术。
涂凤、丁素梅和金钿殷勤的、专心的把烤熟的人肉夹在盘子里,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包闰年他们各自沾了中意的调料,狼吞虎咽吃个不停,不时灌下一杯又一杯的美酒,额头上渗出了痛快的汗滴。
鲁克完全被杨天成的动作吸引住了,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好奇地问:「怎么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呢?真奇怪!」
杨天成停住手,扬了扬狭长的菜刀说:「你观察得很仔细。没有一滴血流下来,这是我的独门诀窍。你注意到这把刀了吗?有什么异常?」
一丝丝白森森的寒气从刀刃上散发出来,鲁克凑近去,觉得自己的眉毛都快冻了起来。「原来如此!」鲁克明白了其中的道理,杨天成一定是在刀刃上施展了什么法术,血液在一瞬间被冻结,附着在肉片上,当它们一起被烤熟时,能组合成一种独特的美味。
杨天成的动作越来越快,鲁克眼花撩乱,眼睛已经捕捉不到他双手的运动了,他摇了摇头,又夹起一片烤好的人肉,沾了一些调料,送进嘴巴里。这一次味蕾给予他的震撼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强烈了。鲁克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像他们那样痴迷,说到底,他只是一个树妖,肉食对他来说没有太多的诱惑力。
转眼间杨天成已经尸体分解完毕,只留下一具干干净净的骨架。他放下切肉刀,擦干净双手,注视着桌上一盘盘排列整齐的人肉和内脏,脸上流露出志得意满的神情。
包闰年给他倒满一杯酒,含含糊糊地说:「杨哥,来,干一杯!」杨天成接到手里,仰脖一饮而尽,长长舒了口气,赞道:「真是好酒,够劲!」伸出筷子夹了一片心脏,吱吱大嚼起来。
他们一伙喝酒吃肉,热火朝天,鲁克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什么都是浅尝即止。他面带笑容,侧耳倾听,冷静地观察,没有投入,没有真正融入到这一群妖怪中去。
涂凤最早注意到这些,她一边把剩下的骨头敲碎了,丢进一口大锅里煮着高汤,一边忖度着鲁克的神情。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树妖很不简单,他受过人类的高等教育,一口普通话非常标准,完全不同于杨天成他们,即使在身分被揭穿的那一刻,他还是保持着一种从容不迫。
他的天真质朴是与生俱来的,还是故意装出来的?涂凤越来越好奇了。
对于妖怪们的好胃口来说,这一具尸体根本就算不了什么,顷刻间工夫,他们就把片好的人肉吃得一乾二净。涂凤把头颅和大小骨头捞出来堆在一个大盘子里,洒上椒盐和黑胡椒,笑着说:「就剩下这些了,不要客气!」
包闰年喝得醉醺醺,当先把雪白的头颅拎到自己面前,砸开天灵盖,用调羹舀出热气腾腾的脑浆,在鲜酱油里过了一下,呼噜吞下肚去,还咂巴着嘴说:「我最喜欢脑浆了,来来来,大家都尝尝,每人一口,剩下的全归杨哥……」
鲁克冷眼旁观,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这是人类的道德观在作怪!」鲁克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的反应,「不值得激动,书上写到过,人类为了获得美味的食物,根本就不尊重生命……吃鹅掌,把鹅赶到一块烧红的铁板上,让牠不停奔跑;吃猪肉,用竹板反复击打猪的臀部,让它充血肿胀;吃驴肉,把驴栓在木桩上,用滚水反复浇淋,现割现煮;吃猴脑,把活生生的猴子卡在桌子中间,只露出一个脑袋,剃去毛,用榔头敲碎头骨,用调羹舀出白嫩的脑子……还有注水猪肉,灌沙鸡……人类既然可以这样对待其它的生命,那么妖怪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人类,吃人根本就不能算残忍,至少不比人类的所做所为来得残忍!」
「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会倒胃口的。这么多是刚刚好,酒也刚刚好,肉也刚刚好!」杨天成把最后一根骨头里的骨髓吸到嘴里,瞥了鲁克一眼,「你为什么光看不动手?不喜欢吗?」
「我尝过了,味道很好,不过还是不大习惯。也许埋在地里更适合我。」
「呵呵,树妖都是这样,他们永远也不会欣赏美食的妙处!算了,顺其自然吧,如果愿意,你可以出去找片肥沃的土地放松一下,我可要睡觉了!」杨天成睡眼惺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到里间的席梦思床上,一头倒了下去。他大着舌头说:「睡觉也是一种享受,只有在睡梦里才能暂时忘记死亡的威胁……小卢子,你错过了很多东西,像你这样活着……」
杨天成的声音低得听不见,包闰年他们也东倒西歪,一个个席地而卧,呼呼大睡起来,发出响亮的鼾声。这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鲁克想到一个人类的成语:醉生梦死。
鲁克坐在皮转椅上睁大了眼睛,静静分辨着杨天成他们的鼻息声,在寂静的夜里,这些鼻息声忽高忽低,错落有致,像不同声部的和弦,彼此交织在一起,有如一曲嘈杂的交响乐。
「你为什么还不睡?难道不累吗?」一个低微的声音问他。
鲁克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他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涂凤俏丽的面容。他压低了声音回答说:「我睡得很少,从来不觉得困。」
涂凤羡慕地说:「是了,你是一个树妖,难怪用不着睡觉……生命是如此之短,我们却要把三分之一的时间浪费在睡觉上,真不划算。」
「妳为什么也不睡?不累吗?」
涂凤淡淡地说:「干我们这行一向是白天睡觉,晚上熬夜的。」
「妳们这一行?妳是指洗头吗?为什么非要晚上才洗头?白天不是看得更清楚吗?」鲁克对自己不理解的事物一向抱有浓厚的兴趣。
「你真是天真,像一张白纸……」涂凤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苦笑,「这些事情跟你说了也不懂。」
鲁克从她的词组只字里隐约猜到了什么,继续追问下去:「难道说洗头只是一种幌子,妳们真正的工作是跟一般意义上的人类道德相违背的?」
「你说什么?」涂凤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幌子?什么人类道德?」
「我的意思是说……洗头只是一种伪装,一种掩饰,妳们的工作是被正经人瞧不起,是不道德的!」
涂凤的第一反应是卢定一在讥讽她们,她沉默了良久,神情彷佛笼罩着一层严霜。她突然抬起寒光闪烁的眼睛,却发现他的脸上充满了天真和好奇,找不到任何成人的机心。在这一刻,她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疲倦。她长长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妳们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鲁克不懂得察言观色,他没有领会涂凤的沉默,反而兴致勃勃地跟她攀谈起来。
「……你很聪明,洗头的确是一种掩人耳目的幌子。每到夜晚,那些所谓的洗头妹就浓妆艳抹,穿上暴露的衣服,倚在门口招呼过往的客人。进到美发院去的男人没有一个是为了洗头,他们付钱买洗头妹的身体,这是一门古老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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