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风流听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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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风流听无声-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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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8 章

  十八
  1
  花白胡子将我引向无人之处。
  “这些日子我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到底还是被你们找到了。”
  “两年前殿下不告而别,老朽一直在找你。”
  “不知不觉竟已时过两年……也不知他现在好不好,还会不会每个长夜徒将年华掷于书案之上……”我一时走神,喃喃自语。
  “殿下若是惦念小王爷,那大可不必。他非但好,而且好得紧,好得上了天。”花白胡子从鼻腔里冒出一记冷哼,“殿下有所不知,几个月前圣上突染恶疾,发作时如山崩地裂痛不堪言。御医们不知晓症状从何而来,一时竟都束手无策。唯有小王爷落笔的药方尚可解其一二,却也时急时缓,不得根治。皇后以圣上龙体欠安,不便为外人打扰为由,除了小王爷和一班亲信侍从,不让任何人觐见。就连太子爷,也已经二个多月没有见到圣上一面。然而圣上一向龙体康健,无病无扰,怎会突染恶疾?怕只怕有人指皂为白,妄图一手遮天。”
  “倪珂的医术本就在那些老朽医官的数倍之上。我想他定会竭心竭力尽忠职守,你也不必猜忌于他了。”
  “可是——”花白胡子看了我一眼,神色似偎了一层厚衾般复杂难明,嗫嚅了好一番才道,“小王爷每日五更进宫,三更回府。进宫后却不去圣上的寝殿,而是先去给皇后请安。宫里的婢子侍卫人口相传,小王爷与皇后同出同入,举止暧昧不堪入目,俨然已是皇后的春闺幕客。君臣乱仑,众目昭彰;违纲败常,必遭天报!”老头子眦裂发指,面绽鄙夷狂怒之色,只是碍于我的薄面,又硬匿下三分。他的满腔愤慨似在说明,当皇后的也是女人,是女人就得三贞九烈。谁都可以上的那不叫女人,则叫收费厕所。而对于收费厕所,作臣子的自然不值心存敬畏了。
  原先我一边心不在焉地附和一边想找机会溜号,听闻此言,忽觉心头一懔。所有的担忧疑虑正萌芽展叶,将要结出苦果。忐忑良久,我正色道,“他的传言历来不少……休怪在下不信。”
  “你可知新上任的兵马元帅是谁?”花白胡子见我半晌无话,自问自答,“正是那名震江湖的跃马山庄庄主,剑神舒迩鹤。而此人恰恰又是小王爷举荐的。”
  “原先掌兵的人是太子的亲信,他的一班旧部必然不会心服口服。这帅椅看着威风八面,恐也是待沸的锅灶,不易坐吧。”这话倒大出了我的意外,这些武林人士向来自诩高洁傲睨天下,竟然也会低头投效朝廷。
  “舒庄主所持之剑唤名当吟,锋锐无比,闻於天下。刃身似一条黑鳞的游蛇,剑气劈开百步之外的巨岩一如探囊。传言此剑的暴戾之气诛天剿地,若持剑的人剑术拔俗且心干意净尚有可能克制,否则任何人沾了它反会自误。当日剑神将台阅兵,当吟猝尔剑声大作,剑泛滔光直指沧溟。一时间天昏地暗,狂风如扫,竟将万余名带甲持剑的兵士震得鸦雀无声。”花白胡子啧啧称奇,极赞当吟实乃旷世神兵,干将莫邪也未可如此。
  “殿下,太子现今的处境实为涸澈之鲋危在旦夕,我怕圣上一旦遭逢不测,太子必然不保,而天下必将大乱!”花白胡子老人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求殿下念及手足之情同袍之义,随老朽回宫吧!”
  “前辈,这事……且容我考虑几日如何?”宫里的人都是一副德行,千方百计要让别人难受,否则自己就难受。我长叹口气,叹得胸口挨了重锤一般疼。花白胡子口才了得,演讲全脱稿。而我每说完一句话便要罢口踌躇一番(只因我这人素来先人后己体贴的很),直至抽绎出个头绪——如同一山难容二虎,一朝又怎可以有两位太子。我的再次出现,无论是对费皇帝还是费铎都将如拤喉的鱼鲠一般。他们兴许会暂容我过一阵子仰人鼻息的日子,兴许还会为我盖一座冬暖夏凉不可擅出擅入的别院,题字匾额之上。我抬头一看:嚯,淑芳斋!
  耻大发了。
  “如若殿下不肯立即与老朽同行,恐怕就得吃些苦头,被捆绑着回宫了。”我刚一转身,身后便有一手压向我的肩头,似千斤的铁块,竟让我完全动弹不得。刚才那一掌实在把我打得够呛,若非身子骨一贯皮实,现在定然已经香消玉殒了。
  正当我们僵持不下,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放开他。”
  2
  “走不走由他,不由你。”不知何时在我身后的季米走了上前。他不懂也不喜尊老敬贤,一个“滚”字吐得气吞山河,格外嘹亮。
  “如果老朽今日非要带走殿下呢?”
  “那只好杀了你。”这样的台词本该念得煞有介事,感叹号结尾,同时配以瞠目呲牙的视觉效果,以期达到不战而胜。可这小子念得语气平淡,除了冻寒难化的面瘫也没额外的表情,一点慑人的意图也听之不出。他仅是在陈述事实。
  老头子嘴贱,使出了挑拨离间的不入流手段。他打量季米半晌,转身对我说,“这便是殿下口中那个‘嗜酒如命的骚婆娘’?”
  季米慢慢转过了头,半眯了眼睛,睨我。
  “咳咳……”我轻咳了几声,避开他的视线,装模作样地看天看地看远方。
  “好的很,好的很。我原以为这世间的男子至为标致不过小王爷,竟不知还有人能与其比肩。只是——”老头子的鹰眉枭目里生出了凶光,从怀里掏出只铁打的算盘,冷笑道,“只是不知你的身手是否也如这模样一般漂亮。”
  季米出剑极快,花白胡子看来也已成竹在胸,十指如奏,拨出算盘珠子迎战。那玩意儿自称是百分百的纯铁,但我怀疑这是讹人——飞得和子弹一样快,比精钢还利索坚韧。愣谁轻挨一下,再硬的脑袋也得杠头开花。季米挥剑将它们弹开,短兵相接时立即火花四溅。这秋天的萋萋荒草燥得一折就断,倘若引起山林大火,罪魁祸首终于不是了香烟头,而是老家伙的铁算盘。两人过招十余回合,花白胡子终于渐渐力不从心,被季米的翻身一剑震得算盘脱手,自己踉跄后退了数十尺。只见他面露窘态,悻悻留下一句“还望殿下三思”,又悻悻地走了。
  “这回倒没有‘出剑必见血’……可不像季少侠的作风。”我倚在树上,笑着对他说。
  “断了。”话音未落,手里的剑已清脆一声断成了两截。季米将断剑扔向一边,上前来扶我。
  “你先前与那老匹夫说了什么?”脸色一下沉得发黑,如同铺了层铁砂,看来这小子还在为“骚婆娘”三字耿耿于怀。
  “季……季米……我好……好难受……”我抬手捂住了胸口,连咳不止。
  “怎么?伤得很重吗?该死的老匹夫!”眼前小脸的冷峭阴沉顿时不见,全换上了关切的暖色。他扶我坐下,自己也盘腿席地,便要运功。“你别乱动,我为你疗伤。”
  “不是……你手搁我腰上了,痒得慌。”
  “……”
  3
  秋夕徐来,落日似朱砂。而平地起风的广袤天地,此时此刻却染了一层重彩的寂寥。
  我们一路慢行,无话。
  “你想回宫了?”季米突然开口。
  不知是不是挨了一掌的缘故,举步维艰,觉得心口像下了锚一般沉重。我低下了头,轻叹一声,“于心不忍。”
  “你今日会不告而别,是怕毒发时疼痛难当的样子被我瞧见,是不是?”
  “你知道了?”如心头猛遭一螯,我抬起眼睛,望着他。
  “几个月前就知道了。”季米唇角浅浅一扬,勾出一抹好看的弧,点了点头。“那日你我本在谈笑,忽而你脸色骤变,汗如雨下,随即推说有事在身便匆忙出了门。我原也不知为何,直至见到你扶手之处竟留下了深嵌的指痕,慢慢猜测出了七八分。我本想,你既不想说,我便继续装作一无所知。可这些日子你外出得越来越勤,怕是毒发的越来越频了吧。”
  他猜的不错。我近来才明白,倪珂打小喂我的并非毒物而是解药。而我百毒不侵的原因,只因体内有一种最厉害不过的慢性之毒,将其它一切毒物的药性都压制下去。
  下毒的人定在宫中,可我不想知道他是谁。
  “毒发的时候,是不是很疼?”他凝起眼神看我,目光如梭,直接而清亮。一字一清晰地说,“你万不可再瞒我。”
  我忍不住轻轻微笑,不再瞒他,“万箭穿心。”
  季米不再说话,伏身靠向我的肩头。
  “哎,你这个样子会让别人以为我是个粜米的。”我伸出手,一下一下抚摸他的脑袋,“这条命硬,阎罗也得避忌三分。再说我若英年早逝,此前朝太子的促短一生,定会让后世的文人墨客添枝接叶大为夸张。九泉之下我也怕烦。”
  “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不过并非回京。”
  “哪里?”
  “少林。”
  我点头同意,不过心里却有了别的打算:既然剑已易主,我要替他把当吟拿回来。

  第 19 章

  十九
  1
  “为什么我们要来湖州?”
  “顺路嘛。”
  “我不觉得‘朝北’和‘往南’算作顺路。”季米横我一个白眼,先我一步出了客栈。倒好,我也不愿总绞尽脑汁地诓他,那容易脱发。
  眼前出现了一片树林。
  这片树林曾名“以沫林”,而自剑神退隐江湖后便被其更名为“忘林”。我骑马徐行,林子很茂,在初秋半红半黄的阳光下浓妆艳抹,抬头望天便不见宽阔。离我七八步的地方有三五位樵夫正撅着屁股挥斧砍柴,忙得不亦乐乎。别的樵夫担起了柴,看来都准备收工回家,唯有一人独坐一隅,不急不慢,饮几口葫芦里的酒,唱几句跑了调的山中小曲儿。我看他一把小斧锈迹斑斑,切豆腐都嫌费劲,忍不住开口,“樵夫大哥,你的斧子太钝了。”
  “斧子不钝又如何?”他转过头来看我,两片薄唇似含了一丝笑意。斜阳半抹,照在他的脸上。此人看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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