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风流听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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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风流听无声-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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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传进了皇城,传进了皇宫。“他便是当了和尚也不知安分,合着真该打断他的腿。”当然这只是裴少颉的狂放之言,落架的凤凰依然是凤凰,没有人敢真的打断小王爷的腿。陇西案后太子有意肃清朝堂,玉王的党羽被贬谪的不少。玉王府屡作揖让,实则已经退无可退。
  他于金銮殿上长跪不起,对高坐龙椅的费铎说,下臣愿终老余生于古寺佛堂,日日誊经念佛,祈求圣上安然无恙,祈求天佑我朝国运昌作。
  长安街头的百姓已经开始穿起了薄衫短褂,倪珂仍然裘袄加身,别人感到温煦的风,在他觉来便是恶冽刺骨。费铎从御医口中获悉,小王爷天生畏冷,而今这般重疾在身便更受不得阴寒之气,暴雪、严霜,甚至雨露、山风,都有可能送他归西。那一刻费铎忽然想起了终年雨水盈面阴冷潮湿的帝陵山,他露出一个冰释前嫌的宽和笑容道,既然你那么喜欢祭扫母亲,那就去苦净寺罢。
  李夏悄悄穿上男装,将自己的发髻绾成童子的模样,央求一个仆从与自己交换。那人本也不想随同王爷上山苦修,忙不迭地允了。倪珂微微眯起眼眸打量了身前的“童子”,笑道,“适才我还在想,府里何时来了个那么俊的小后生。”
  “王爷这话的口气竟像殿下——”李夏忽然惊觉失言地扬起帕子捂住了嘴,于小王爷而言,这前朝太子时为药,时为毒,还是不提为妙。她隐约想起了自己的二哥,罗汜自打回了陇西,再不曾尺素相寄儿女情长,偶有书笺送入京师也不过是简述一番地方风貌与时事政务。小王爷读信时会浮现极淡极美的笑容,却从未提笔回寄一字。
  苦净寺多年未事修缮,卸掉瓦楞土墙便与茅棚无异。庙檐逢雨即漏,有时李夏不得不在屋内也为倪珂撑起一把绢伞。
  她很怕他的额头会被山里浓重的露气打湿。那些露水太凉了。
  “天气暖了,圣上的病也一日好过一日。昨儿竟上朝了。”御林兵士轮流把守着苦净寺,明里行得侍卫之意,实则与软禁全然无差。她便如百灵报春一般,将山下的道听途说转述于他。
  “圣上洪福齐天,那是自然的。”
  “待王爷养好身子回归京里,实要叫那些只会溜须拍马、落井下石的君子、硕儒好好看看!”
  “赏有松桧饮有茗,若真能在此终老一生,”白发青年目视窗外,心平气和地笑出月色波光,“何尝不似云归巫山尘归土,倒也幸得很了。”
  李夏没有说出在京里遇见克郦安的事情。裴少颉欺人太甚,派兵强占了玉王府的别院,将府中仆从撵打出门。说是让于自己的好兄弟,可那人竟是背主求荣后失踪多日的克郦安。师出佛门的克公子自己不好女色不饮酒,却总能为裴尚书寻得最美艳的歌姬与最甘洌的美酒。二人一丘之貉一拍即合。
  “你这又怒又羞的样子,实在叫我爱得癫狂。”持一把翡翠桃花扇的克郦安拦下疾步欲走的李夏,出手封住她的|穴道。俊美脸庞逼近少女的粉嫩桃腮,伸手在少女的肩头腰际来回游弋。“沾花弄柳搏粉头,简森擅长的不也是这些么?”
  “呸!”再顾不得女儿家的礼仪教条,瞪圆了眼儿啐道:“畜生不如的东西,你也配与殿下相提并论?!”
  克郦安对开口相唤的裴少颉应了一声,手自她身子上挪开,又在她颊上拧了一把,方才意犹未尽地含笑而去。她听见紫袍金冠的尚书郎一声鄙夷的冷笑,“你这人当真贱得极了,我至今不知为何那聪明一世的小王爷竟曾留你于身边”。 而那个锦衣玉带的青年,眯起桃花眼,凑过一张堆满笑容的脸去讨打。他们的友谊看上去既古怪又恶心。于原地动弹不得的李夏看着二人勾勾搭搭狎昵而行的背影,终究泣不成声。
  2
  自春雷过后的第一滴雨落下,夏之将至便愈发落得勤勉。
  前尘往事尽付诸东流,终日对着一张草案一叠白笺,诵经,打坐,誊抄佛经。小王爷的一笔行书险峻流放自成一家,一勾一挑都兼劲并媚足见功夫。偶见日丽天晴而兴致也好,或于浓淡相宜的水色山光间一弹古琴,或与苦净寺的方丈玄恩大师对弈一盘。虽说身子依然清削单薄,可气色终究好出许多,不再是病病恹恹的苍白如纸,反而呈现出一种如瓷类玉的光泽。李夏不止一次感叹也许正是长眠于帝陵山的大长公主亡灵庇佑,倪珂则一再不置可否地一笑了之。
  她不知道白发青年依然夜夜被噩魇惊醒,夜夜在款款飘拂的黄幔下焚香长跪。
  溘然老至,病叶辞柯。弟子弑母求存,应得此报。
  檐前小雨溶溶不停,几许鸟啼虫吟。倪珂几乎每日都会凭窗远眺一箔雨帘,目不旁视且若有所思。有时一看便是一两个时辰,眉颦凄然而又面蕴一种捉摸不透的淡淡笑容。像一尊神。少女的活泼天性让李夏不明白这雨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更不明白小王爷眉间的悲伤从何而来。弓下腰煨火焙茶,说,“王爷,今年开春雨就未歇过,各地都是如此。许是丰收祥瑞之兆呢。”
  “这点心是相如先生让属下捎给王爷的。”庙里的清茶淡斋对胡安这般“食必肉、饮必酒”的汉子而言,简直堪比受刑。可他还是执意上得山去。轻装布囊出门前,胡安向李相如问出了心头不解,为何偏偏将年轻当用之人遣散,而将年迈无用之人留予王府呢?
  “这也是王爷的意思。那些勇夫壮汉,离府后谋求生路自然不难;但那些老弱妇孺,若将他们遣散离府,则何以谋生。”李相如突然大声笑了起来,仿佛全然忘却了近些日子玉王府遭遇的诸多不顺,只说,“这局以天下为注的棋,王爷绝不会输。”
  打开食盒一看,是一种江南特有的点心。外看坚如石块,中心却都是空的。倪珂自小茹素,食饮极为清谈,见点心油腻,便对胡安笑了笑,你去将这点心分给寺里的师父罢。
  这天过去的一个月后,李夏带来这样一个消息:黄河溃堤了。黄河流域洪涝频生司空见惯,真正让这场灾难无可挽回的不是比往年更多的雨水与天气渐暖后不断消融的冰雪,而是沿河的百姓早已深信耗费巨赀筑好的堤坝可以佑护自己平安。她告诉倪珂,那些无处可栖的灾民绝望之余竟蜂拥至京里来告御状。
  告谁?
  告谁的都有,告修提筑坝的河工,告当地的郡守县令,告工部尚书裴少颉,最荒唐可笑的是有个瞎眼的老妇居然打算状告太子。少女舌伶口俐,权把这些见闻当一个笑话来说,那个臭不可闻披头散发的老妇怀抱一只带血的汉兵头盔,坐于人来人往的街市精神矍铄地哀声号啕,嘴里唱戏一般叨念同样的话,若非太子要打仗怎会修不好河堤,若非太子要打仗我家六子如何会死,现在没了田,也没了儿子,只剩我一个又瞎又病的老太婆……
  倪珂微微倾下了脸,不出一言不为所动地凝神于笔墨,仿似全然没有在听。李夏没有看见额发遮掩下的那双碧色眼瞳,只看见数滴泪水打落白宣之上,洇开了一片墨迹。
  3
  沿河数万良田尽数被毁,流离失所的灾民如涌如潮,已到了割肉相啖旦夕便会揭竿而起的地步。郝阁老亲自率军打开了长安城内的所有粮仓,才发现征得的粮饷俱已运往了阵前。庞眉皓发的老人对着空空如也的仓房长叹不止,浊泪纵横。费帝听其谏言,遣人彻查——巨亿白银,治河的官吏自工部尚书起层层贪匿,领不到工钱的河工亦是敷衍了事。河堤看似坚不可摧,实则如蚁|穴遍布,不堪一击。太子闻言大惊失色,忙唤裴少颉来问话。裴少颉亦是面如死灰,吞吞吐吐说治河一事全权交代属下去办,自己毫不知情。
  “你好大的胆子!往素胡闹,我道是你年轻气盛,从来都由着你惯着你。可你如何敢拿百姓的性命玩笑?!当真以为工部便是你裴家的钱庄吗?!”费铎瞠目怒叱,“你的一众朋党亲眷皆被查处贪匿库银中饱私囊,父皇龙颜震怒,叫我如何救你!”
  “既然木已成舟,先想法子安顿暴民才是正经。待此事平息,便要微臣人头落地一力承当,也在所不惜!”裴少颉定了定神色,反倒冷静地开口,“战事胶着不分,简森生死未明。而今长安城内粮仓空置,再难供给。为今之计,先撤军,再调粮,方可安抚民怨。”
  “谈何容易。如你所言,天灾战乱,各地或多或少皆受殃及。何况要我撤军认错,亦不心甘……”费铎叹了口气,“暴民之首名唤‘狄未德’,你可有印象?”
  “微臣知有一地界定是田屯万顷,位于河之上游,未受波及。不仅自郡守上任后便不断购种囤粮,战前也未上缴粮饷,相反殿下还拨去了二十万石……而那狄未德……”
  “你说的是……”费铎猛一下惊觉过来,凝视着裴少颉——少年的俊眉修目业已幡然作色。他不敢想,却又不得不想。那是一局步步为营到足以让人顶礼膜拜的棋,对手精心布局,耐心守候。待自己恍然大悟之时竟已困陷深洼,罗网缠身了。
  陇西。
  “百姓责怪我好大喜功,父皇亦不信我了。妖后仗着有孕在身,父皇对她言听计从,已颁旨让小王爷回朝。仪仗鼓乐万里排场,一请再请,他都拒门不见,只说倦于宦海沉浮,甘愿就此终老于青灯古佛。”费铎无比疲怠地朝他挥了挥手,“可你我都当明白,该来的总会来的。”
  裴少颉出门前,突然对太子跪地叩首。英俊少年的面色持重,仿似一夕间苍老稳重了不少。他说,殿下,如若到了万不得已之境,不如弑父篡位,殊死一搏。
  费铎摇了摇头,露出一个苦笑,有个人我安插于玉王府多年,我想当是用他之时了。
  4
  倪珂离开帝陵山前,寺里破天荒地来了访客。一僧一道,一曰无相大师,一曰青归道长。二人道骨仙风,俱生得一副超然物外的清癯面容。玄恩笑道,“此二人皆是棋痴,得知王爷要离寺而去,技痒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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